文:周松齡

1) 所謂大學生

當我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學生,不知道世界是甚麼樣子時,那時爸媽已有意無意的在我耳邊嘮叨:「你要這樣讀上去,如祖父母般升讀大學,那我們就老懷安慰了。」

大學生儼如一個神秘階級,人人趨之若騖。彷彿只須我過關斬將,入到大學,就能成為社會的王者。新聞報導中,人家父母苦苦經營,為子女「增值」,只求子女入到名校,為入讀名牌大學鋪路。大學裡,人人身穿西裝、操流利英語,在商業場合打混,閒時則流連於金光閃閃的宴會舞會之中。那大學之後呢?晉身中產階級,不愁柴米,從而過個舒適安穩的生活-這都是我入大學前對大學生的想像。

我所讀的中小學雖非家傳戶曉的傳統名校,但我仍能平平穩穩、安然無恙的入到自己喜歡的中大經濟學系。打算努力讀書,亦希望在三年後繼續讀書,入讀研究院。一來,我喜歡經濟學理論與歷史。二來,是為了所謂的「裝備自己」,以便自己在競爭激烈的勞動力市場中佔一上風,繼續我平凡安穩的生活(具體來說,即是供養父母,養活自己,建立美滿幸福的家庭)。

怎料,才開學沒多久,隨即發現當初我實在太無知了。大學生不過是個普通人嘛,即便是名校出身的,讀環管還是醫科的,他們的專科成績也許是比較好,但言行舉止也和別人差不多。或許是中大的樸素風使然,我們平日不須穿西裝、說英語,不須談吐得體、儀態端莊。在這個小小的社區裡,學生們只是普通人,不分(明顯的)階級。雖然與想像中有頗大的落差,反倒活得更輕鬆自在。

不過,在我不再感覺到強烈的競爭意識之後,我又有點回到起始的感覺,迫使我開始進行更多有關大學生活的思考。

2) 好奇

自小,媽就跟我說大學是個寶藏,圖書館裡有很多很多的書;我在寶貴的三、四年大學生涯裡,時間、空間都多得很,理應去尋覓無窮的知識,漫遊於學海之中。她很愛看書,讀書時也十分勤力,可惜當年年輕有為的爸媽在國內讀書時遇上文革,書沒得讀,大家都得上山下鄉。他們不知道大學裡是怎樣的,然而這些空白全被美好的憧憬填得滿滿的,同時亦換來了對我這獨生女的期許。雖向我施加了一定的壓力,但在我的心裡頭,亦埋下了要尋覓更多知識的念頭。

迎新日那天,我排隊吃飯時從某男生手中,接過了一份《2011 迎新特刊》[1],以及《中大清潔工友抗爭號外》[2]。他相貌極為平凡,猶與我們無異,手上卻派著不太平凡的清潔工號外。普通學生不應對這些事情感到興趣啊,不是嗎?然後,當他簡介這件事時,他那七情上面、時而激動的樣子,令我特別印象深刻。而他那股激情或許感染了我,我用心聆聽他的話,開始慢慢瞭解一直被忽略的工友不合情理的遭遇,這使我心裡也有種莫名的暗湧。隨之而來的,是因為自己對這社會的無知而導致的懊惱與慚愧。我不甘願繼續做井底之蛙,我想知道更多、更多。

後來,因為《迎新特刊》的關係,我知道了報社迎新營可以「傾下偈,咩都傾下」,單純的我便因此衝上了范克廉 307 報名。怎想到傾傾下,竟傾出個大頭佛。

3) 尋覓

雖然的確係傾偈,但那是我當時有史以來經歷過最 hardcore、動得最多腦筋的三日兩夜。有個環節要求我們研究及討論房屋議題,探討房屋的價值和歷史等等,連帶到房屋在社會裡扮演的角色。在他人興高采烈的高談闊論時,靜坐一角的我則陷墮於無窮盡的深淵-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

很失敗。我從小就生活在香港,住過公屋、居屋及私樓,以前在課堂上學過各類房屋在市場競爭下的定價情況,也曾學過麥裡浩「黃金十年」的房屋政策,但對於那些比較根本的問題,我卻想不到答案。過去十八年學習的,好像只是書本上的知識,而它只體現在考試成績當中。

我想脫離中學時期的填鴨式教學。我想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和資源時,在寶藏森林裡搜覓更多知識;透過書本或課堂以外的途徑,進一步認識這個世界。接著,我便入了基關組(基層關注組)與報社。我想,我應該去學習的,不是學院內學習到的數式與模式,而是更應該從日常人民的生活、各種時事議題中去發掘與探討更多社會矛盾。後來我支援過兩次小工潮,分別是蒂森電梯工人罷工 [3] 以及利興清潔工人抗議遊行 [4]。

我遂發現,在這繁華的都市,貧富懸殊不只是冷冰冰的堅尼係數,而事實上,悲劇就在人間啊。誰知道,每一滴血汗背後,隱含著怎樣的無奈和辛酸;而它又暗示著怎麼樣的社會制度、怎樣的政經結構,以至於整個意識形態問題呢?然而,為何這些重要的思考在學院裡好像不值一提似的?

每當向外走出一步,對世界的認知愈明晰,就愈發現自己內裡的空洞。雖自慚形穢,卻又有點不忿,我和自己說:在往後的幾年裡,我要洗心革面,重新思考自己是誰,自己的目標是什麼,以及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4) 惘然

於是乎我便密集式地出席每星期一次的報社傾莊,傾莊議題很廣泛,包括選舉、醫療、教育、性別、社運、資本主義及大學生文化等等,這些議題我都不熟悉卻又很感興趣,亦覺得它們理應被瞭解。但那時候我總難以進入討論,只好埋首做傾莊紀錄。我想,雖然我與他人起步點不同,今時我未能夠如其他人般見識廣博、分析獨到,但不要緊,我會努力。

「以有涯隨無涯,殆已。」有個朋友給了這樣的一個忠告。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老實說,那時我確實太過下巴輕輕了。人的時間和心力是有限的,它們總有飽和的一刻。花了太多時間來傾莊和看自己感興趣的書,代價是沒有精力早起上課,而且課堂知識遠遠不是我想要的,我漸漸質疑自己曾堅持的抉擇。

晚上又缺少了與朋友相聚的時刻,眾多組聚頻頻缺席;沒時間回家,初時每星期回家一次,後來慢慢變成兩、三個星期才會回家。我不是不愛他們,只是我認為我應該做更有意義的事。

我以為我是明白的,但我也會想家,也會想輕鬆一下,也想和朋友遊山玩水,將江山拋諸腦後。我也以為他們會明白,而我卻不懂得應付父母偶爾洩露的憂心和埋怨,不懂得去適應與朋友漸行漸遠的距離感……與男友的若即若離,或小或大的矛盾衝突,又不其然抽走很大部分的心力去苦惱沮喪。看著面書和電話裡的茫茫人海,我卻不知道能找誰來傾訴。我不是向來討厭有事鍾無豔的人嗎?怎麼到頭來我反倒做了那些人呢?

成績出了,GPA 比想像中低了好一大截;我不知道我該用怎樣的秤來量度成績,但此刻我總有點介懷:縱使我不滿意那些課程及考試的設計安排,認為這些科目不值得我去賣靈魂來換取不知所云的 GPA,但它畢竟影響我畢業的 HON(honor,以此分做不同的學位等級),影響我能否讀上研究院。

日積月累地,我看到自己的渺小,感到自己的不可為。在迷霧裡,我常聽見這樣的一句話:「事不關己,己不勞心。自己都未管好自己,你仲有乜資格去理其他人?」

5) 我,我……

都已經「洗濕左個頭」,我不想走回頭路,唯有抱著船頭橋頭自然直的心態繼續走下去。

然後,機緣巧合下我參加了草媒(民間團體合辦的草根媒體計劃),須留在某個團體實習,其間我遇上一個影響我很深的人。

「當時得好少人讀大學,幾乎只要你一升到上大學,就已經係個中產階級。無論你讀咩系,基本上都唔愁往後.財路。好多同年紀.人已經非富則貴啦,但係我知道我唔係想要果.。」

他是該實習團體的負責人,亦是八十年代末上莊的報社老鬼,畢業後沒有走,反而轉折地在不同的民間團體做組織基層工作,例如組織某條村的居民去抗議政府獨裁的市區重建計劃。他的明眸彷彿表露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定決心。

面對著懵懂的我,他常說:「入大學就睇多.書學多.野啦,慢慢.啦,你仲後生。」「諗清楚自己想要.咩,想做.咩,想為個社會付出.咩。」

偶爾我看著他中年發福的背影,在夕陽的映照下,其實就像普通男人一個。但談吐間流露出他淵博的學識(他常自嘲「我唔係讀書人黎架,我睇得好少書架咋,淨係識用書姐」),轉個頭來有街坊走上來,他又隨即變成與之無異的街坊鄰里。他們時說時笑,一時傾下屋企仲有幾多隻粽剩,一時又傾下全民退休保障計劃。我看著看著,心裡好生羨慕。我也想做這樣的人。

6) 我,我,我……

花了多少個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思考以後的去路應何去所從。

坦白說,我現在仍然未能完全解決那些矛盾困惑。在現代社會,有點矛盾的確難以解決:例如讀哲學的人好像冇咩工可以搵,又例如搞民間團體或社會運動的人,難免遭到打壓,總會食得屎;冇乜人會瞭解你,只會覺得你係度搞搞震。但係,咁代表我地要因此而退縮?

我唔制。

我不甘願自己生存的意義只限於自己的圈子,養活自己及家人當然重要,但在這之上,還有更多事值得我們去堅持及行動,而我相信我們總能在隙縫之間,擠多一點空間去履行我們的理想、理念。我不想,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留下一物的離去,然後社會始終沒有改變過,社會底層繼續被壓迫,不公義的事仍不斷的送上舞台……

我唔制。

***

個人資料

學生報編輯,亦是一個普通的小女生

祟經濟一(大學裡本科生身份的代號)。

(好像已經是二年級了?我實在不太知道該如何去認知自己有否升讀為二年級呢。)

對本科已有點心灰意冷,而我更好外面的世界。因暫未想清楚自己的興趣路向,故打算下學期年末才轉系。

雖然心已有所屬,但暫時都仲係單身,興趣者歡迎致電2603 6404 交流交流、切磋切磋。(羞)

***

註:唔係事事都逼你去關心,不過既然而家咁得閒,就不妨睇下啦!

[1]《中大學生報 2011 迎新特刊》

主頁

[2]《中大清潔工友抗爭號外》

主頁

[3]〈不能遺忘這三日的人和事──記蒂森電梯工友罷工〉

不能遺忘這三日的人和事──記蒂森電梯工友罷工

[4] 外判清潔工遊行不滿調職

http://www.singtao.com/yesterday/loc/0101ao0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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