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筆聊生

翻開八三年的中大學生報迎新特刊,看到有一個問題:「學運份子是『左仔』、『滋事份子』還是『職業學生』?抑或是一群天真、盲目、衝動的青年?」當時候思潮,較現在相對左傾,我們不難想像會有人問出這個問題。但這一條問題,就像幽靈,在香港徘徊至今。不論是學運,還是其他的運動,參與者,也將面對這些標籤。比起上述問題的類別,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是一群關心社會的學生。

火紅的歷史洪流

在 1971 年 7 月 7 日,在維多利亞公園涼亭附近,聚集了一群旁觀者。他們聽說有一個名叫「香港專上學生聯會」的組織在這裡集會,目的是「保衛釣魚台」。這些專上學生聯會的示威者最後的下場,是被警察驅趕、拘捕,甚至被警棍打得頭破血流。在他們離開大專學校之後,亦有繼續投身社會運動。這些代價都不是便宜的。為什麼他們甘願付出這些代價,去成為一個「滋事份子」?當時是一個大學生,亦是《70 雙週刊》編輯的吳仲賢,就只是說,要粉碎不公義,要為社會作有意義的事 [1]。

這當然與他們當時的歷史環境很有關係。七十年代,被稱為火紅年代。當時的學生由於中國內地正值文革時代,本地大學生都對文革的革命語言充滿盼望。再者,70 年代在鄰近地區的反越戰運動,以及本地的反殖民主義和反帝國主義運動,例如中文運動等等的階級鬥爭風潮,人們對社會主義國家抱有想像。基於當時的社會氛圍,香港的反殖民主義風潮和愛國主義情懷油然而生,有很多學生都積極投入社會運動。

另外,當時的大學生,真可謂社會的精英。七十年代的入大學率大概是 2%。進了大學,拿到大學學歷,就保證了將來的生活質素。雖然比起八十年代,他們未必這麼吃香,但比現在而言,似乎仍有優勢。八十年代,香港經濟起飛,勞動市場急需大量知識型人材,大學生就更吃香。只可惜在當時,文革被否定、世界資本主義國家打壓左翼運動、其他意識形態的運動在本地冒起,社會已經沒有了七十年代的學運風潮。總的而言,在相對地不用太擔心將來的生活問題的情況下,當時的大學生在學期間,就能更投入社會運動裡去。另外,由於當時大學生是社會的「知識精英」,坊間便有一種思維,認為這群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是所謂「社會的良心」。

當然,精英身份帶動的運動亦有限制。大學生只是一個準備投入勞動市場的過渡身份,將來也要面對擇業的問題。而他們最終未必每個都能與群眾有長期聯繫,繼續組織運動。七十年代投身過運動的學生,就有很大部份成為不問政治,只問個人升遷的管理人員。但無論如何,在這種種因素底下,縱使並不是大部份人,但當時的大學生,也能有足夠人數,能集結成不同的派系,例如愛國主義的「國粹派」、與其對立的「社會派」。

潮退

經過了八十年代的黃金時期,大學生作為中學與工作之間的過渡時期,其生活保障,便日漸不穩。現今香港的入大學率為 18%,比從前的 2% 相差甚遠。在此並不是要批評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傾向,而是說明,大學生在畢業之後,能獲取的薪酬,與沒有大學證書的勞動者,差距愈來愈少。所謂「白領」的工作,亦日漸無產化,那就是說,在工時、工資、體力或精神的消耗上,愈來愈貼近體力勞動者。這個年頭,所謂大學生的精英身份漸漸喪失。加上文革的失敗、全世界階級鬥爭思想退潮等因素,現今的大學生,似乎已不如從前般參與社會運動。

我們還憑什麼?

如是者,在這個時代,我們還有什麼原因去「關心社會」?

讓我們先看看一個例子:屈臣氏蒸餾水車隊工人。他們每一個人,一天要抬六百多桶水機用的大桶蒸餾水,一桶大概是五十多磅。他們的工資只夠糊口,但這份工作,對他們的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比方說拉斷肌肉纖維、因長期勞損要抽走脊骨軟骨等。資方甚至連防滑手套和安全鞋也要工人自費購買。就在早前,屈臣氏車隊工人罷工。他們要求資方增聘人手、停止外判以及改善佣金津貼。結果資方不肯讓步,只發放六千元暑期津貼。

除了校外,還有校內。早前,校方打算將圖書館清潔工作外判。外判公司惠康環境服務有限公司,曾有剋扣工人薪酬、法定假日及休息日,以及無理解僱工會領袖等記錄,校方無視這些黑歷史,在臨近簽約之期才正式通知員工總會,企圖避開公眾耳目,把七間圖書館的清潔服務外判,無視員工權益。最終,因員工總會,以及由同學組成的「中大反外判戰線」以聯署聲明等形式極力反對,校方擱置此事。

在這個資本主義社會,一方面有人每年拿著不同的大公司業績、經濟增長率、本地生產總值等資訊來粉飾太平,另一方面,在維港兩旁的霓虹燈下,不同的人,正被資本家剝削蹂躪。而這些人,明明是支撐著整個社會的經濟體系,是社會各式各樣商品的來源,供應社會各種需求的人。我們身處的中文大學,從整潔的課室、到平坦的大道,甚至為新學制而建的新建築物,以至一草一木,都是由工人辛苦地建造和打理的。但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權力,卻是處於社會的最底層。

大學生在將來工作的問題上,雖然會面對日漸無產化的問題,但在學期間,依舊與工作的辛勞還有一段距離。我們確實在這裡擁有一些資源,不論是設備和書本齊全的圖書館,抑或是課外的時間。在這裡,我們比起工人,多了不少自由。至少,我們可以翹課、遲交論文,也會有暑假,亦沒有嚴格的時間表需要跟從,不用擔心被辭退而不能維持生計。

你的目光投放在……

問題是,我們會利用這些額外的資源,額外的時間去做些什麼。我們大可安坐家中看看電視,上上網,玩玩電子遊戲,又或者繼續莊聚,繼續延續那些人工合成的友誼(詳見 P.54)。也許你會說:「我也關心社會,只是我沒有走出來。」那麼,究竟什麼是關心社會?是不是看看報導,在面書轉貼一些新聞,甚或在七一在政總打個轉,就叫做關心社會?

或者讀者對「關心社會」的想法只停留在上述的情況,就出現一種無法改變社會的無力感。但重點是,若果不打算再多走一步,參與或介入身處社會底層者的運動,社會是無法改變的。正如上述的外判事件,若非工會與同學的團結抗爭,也沒法迫使校方擱置外判計劃。

若果你認為工人需要幫助,若果你認為大學生有能力介入和參與各項運動,若果你認為社會能夠被改變,那麼,便該走出來,輔助他們去改變社會。再者,其實大學畢業生,最終也會是勞動者。改變並不容易,但若張目遠眺,最終能看到彼岸。

[1] 吳仲賢,《大志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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