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ristina

對我來說,街頭放映不是新奇的事,但總是覺得怪怪的。因為擔心在街頭看電影會惹來途人的目光,或者會因車輛經過而比較嘈吵,未能專注看電影,所以我一向習慣在室內看。透過中大學生報,我知道社會運動電影節會在匯豐總行地下,播放一部叫做Money As Debt》的電影,內容關於全球銀行家如何成為了社會權力真正的掌握者。記得數年前全球出現金融海嘯,我對事件不太認識,只知起因與銀行及其金融衍生工具有很大的關連,因此我很想藉著社會運動電影節,了解為何銀行家的力量大得可以操控全球的命運。所以這是我第一次在街頭看電影。不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0月6和7日晚上,有參加者會因為播電影而被保安警察打壓,甚至被拘捕。

第一天:欲加之罪 何患無詞

電影於晚上7:30,在中環匯豐銀行總行外的空地播放。我早了一小時到達,可是眼前的情景使我卻步。眼前有約三十名保安及警察正包圍十多位市民。只見他們坐在地上聊天,抽抽煙。另外,有投映器材把影片投射在匯豐銀行外牆。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們是社會運動電影節的參加者及籌委,更不知道他們每次都會在活動開始前播放其他短片,所以我當時不敢走進被警方包圍的範圍,而選擇在圈外看看是甚麼的電影內容,要動員警方。

要動員數十個警察和保安,我最初估計,是一些色情或暴力的三級電影。但原來內容只是講小市民生活的困境,我不明白為甚麼要包圍他們。當一位籌委走上前,向我介紹有關活動時,我才知道是社運電影節的活動被匯豐阻止。

警察走上前用鏡頭拍攝,我本能上把自己的臉別過另一邊,想不到警察立即轉方向,務求把我的樣子拍下。當時,我十分害怕,因為警方出現,總會令我聯想到有人生事、被警方拘補、到警署落口供的畫面。潛意識告訴我,被攝影機拍下的人都是做了一些不應做的事,而被標簽為「壞人」。當時電影尚未開始,籌委和我談了一會,甚至告訴我最壞情況警方有機會清場,抬走參加者。我知道警方絕對有權力拘捕所有人到警署,告我們佔用「私人」地方,或者是非法集結,因為三人或以上的聚會已足以構成非法集結罪。我是第一次參加公開活動被大約30個保安和警察包圍,但恐懼最終沒有使我離,因為我知道我甚麼事都沒有做過。

五餅二魚

在匯豐保安的包圍下電影下,放映開始。其中一段提到:銀行家無本生利。假設全世界只有$100,有一位借貸人向銀行借$500,銀行家明明手上沒有那麼多的錢,但他卻可如常地借錢給借貸人,而借貸人就必須押上房子、汽車或其他財產,如果她未能連本帶利地償還款項,銀行家就可以零成本地把她的財產取走。現時世上只有$500,這些額外的利息可以從哪裡來?就是透過銀行借錢給第二位借貸人時創造出來的。第二位借貸人無法還款,除非有第三個人借貸。世上的債務是永遠還不完的,因為債務比錢的數目更大,所以永遠有人負債,而銀行家的財富愈滾愈大。但當銀行倒閉,損失的不是無本生利的銀行,而是把存款放進銀行的廣大市民。這個邏輯不少人都知道,但是透過看影片,讓我再次反思整個制度的不合理性。影片播放到這裡,我再看看眼前的銀行,可謂十分「應境」,因為他的財富就是以這個方式產生。

誰家的警察?

期間不斷有匯豐保安滋擾我們,說這是「私人」地方,要求我們離開。我見到保安來回了好幾次,嘗試阻止電影播放。我開始出現不祥的預感,不過我相信仍然不會有事發生,因為,我們看完電影就會離開。然而,突然有數十名保安人員衝向我們,有些籌委及參加者為了讓放映繼續進行,立即保護放映器材,卻遭到保安的暴力對待,強行把他們拖到行人路。我和一位參加者嚇到立即向後退,故沒有受傷。我看見投影器、揚聲系統等器材跌在地上,兩張方便檯被扯至變形。面對突如其來的打壓,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有的籌委和參加者即時用手按著自己受傷的部位,但仍然決定衝上前查問匯豐主管和保安,為甚麼不可以放映。他們沒有回應,而匯豐主管已打算返回匯豐的大廈裡去了。

數十個警察圍成一個圓形,保護匯豐主管進入大廈,但對剛才受傷的參加者置之不理。匯豐主管是人,參加者都是人。為什麼在警方的角度會有等差呢?我聽說過警方會偏幫有錢人,但沒想過是如此誇張和明顯。反而,令我最感動的是,電影節籌委在與保安有衝突的時候,被保安所傷。但他們並沒有責怪保安,理解保安是受命於主管,並以中英文向漢籍與尼泊爾的保安解釋我們在這裡的目的。在人們眼中看似卑微的職業,籌委眼中人人都平等,都希望得到保安的理解和支持。

搞事還是爭取公義?

可能從旁人的角度,一定覺得年青人搞事。為什麼保安員築起人牆,部分參加者及籌委仍試圖衝破防線,與保安推撞?如果所有人立即離開,一定不會發生衝突。但是我卻欣賞這種不畏強權、力爭到底的表現。面對幾十個保安,十幾個參加者沒有攻擊之意,也沒有武器在身,可謂手無縛雞之力。這個地方,一向都是公眾地方,根本沒有防線可言,數以百計的外傭,逢星期日都會在此地方與友人聚會聊天。而第一晚(星期六),街上的人流稀少,連阻街的可能也沒有。當參加者面對當局不合理的要求,他們只為求與匯豐主管理論,不想讓銀行家濫用權力。雖然最終匯豐主管沒有與參加者對話,但參加者仍然堅持在同一個地方把電影播完,以維護公共空間的使用權。

第二天:事件發展得更荒唐

第二晚(星期日)播放的電影,內容與種族衝突有關。匯豐外的空地一向是外傭聚集的地方,正好可以讓放假的外傭觀看。我有預感,第二晚的放映活動將會受到更大的阻力,所以我老早就到場,以支持放映活動。還未轉角到放映的空地,我已見到警車停泊在路邊,而且警車和警察的數量比昨天還要多。而十多個記者已在場守候。而當時有過百名外傭在匯豐外安然無恙地於空地聚會,但是在同一塊空地上,另一邊的情況就不同了。籌委和參加者被更多的保安包圍了,現場更有數名匯豐主管。他們警告籌委和參加者,於7:15pm前要離開他們貼上紅色膠紙標示的「私人範圍」,而這個「私人範圍」比昨日大得多。7:15pm後,部份社運電影節參加者和籌委,仍該範圍留守,保安就以暴力把他們拖至行人路上,然後把他們推出馬路。我則站在紅線外的範圍。參加者不想再受傷,於是向警方投訴,但竟不獲受理。由小時候開始,我一直覺得警察好正義,維持治安,除暴安良,這天竟然見到警方袖手旁觀。與此同時,外傭仍可在匯豐聲稱的「私人範圍」聚會。如果匯豐不是針對播放電影的人,還有其他的理由去解釋嗎?

權力使人赤裸

清場後,有救護人員到達,把數位受傷的參加者送院,其中一位籌委和一位保安傷勢嚴重,救護人員嘗試把他送上擔架床的時侯,他痛苦呻吟的聲音讓人心痛,到底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慘劇?救護人員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能把所有傷者送上車上,然後大家坐下來商討對策。由於大家都希望電影能得以播放,眼看保安、警方的包圍,我建議搬到另一個地方看電影,坐在行人路上看電影。本來,警方一直沒有行動,沒有拘捕之意,但警方知道我們堅持看電影後,不動聲色地立即把一個參加者拘捕上警車,然後帶回警署,全場嘩然。

對我而言,整個氣氛變得很可怕、不安,原來警察沒有解釋原因就可以把他拘捕。後來警方聲稱是懷疑他在衝突時襲擊保安,所以到警署協助調查。事實上,每個人都看到是保安說要清場,把所有參加者拖走,參加者完全沒有反抗,警方居然以襲擊保安為理由,太牽強了吧?昨天警方只是袖手旁觀,沒有調停事件,而今日警方改為採取行動,只會更加激起民憤。

我記得以前在一個講座中,一個經常參與社運的人說警方太暴力,於是我就反問他:怎樣介定是警方暴力?可能是示威人士太暴力,警方為了保護自己才會反擊。但經歷過此事後,我深深體會到警方的暴力,不只是出現肢體的暴力,而是用自身的權力把無故把人拘捕。警察為了銀行家花大量警力拘捕街頭看電影的人,太荒謬了吧?

是意外?還是別有用心?

第二天,每一份有報道過這宗新聞的媒體,標題都有出現「佔領中環」四個字。例如:〈警拘「佔領中環」一成員〉[1];〈佔領中環衝突拘一漢〉[2]。雖然,當中有些人是佔領中環的成員,但佔領中環活動已經結束,難道這個標籤就要永遠跟著他們嗎?最重要的是記者扭曲了事件,令市民誤解了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們是為了看電影而出席,無故被人驅趕,與佔領中環完全沒有關係。

令人失笑的是,社會運動電影節負責人曾向無線記者清楚表明舉辦單位為影行者,不是佔領中環。然而無線新聞內容仍出現「佔領中環者」五字,我看到報道,我不知道可以向甚麼人澄清。明明是記者講大話,歪曲事實。第一晚,大部分記者很遲才到達現場,完全沒有目擊起因、經過,只見到結果,就是保安把參加者拖行至行人路。事後,大部分記者都沒有訪問過舉辦單位或參加者,拍攝完所謂「最精采」的衝突鏡頭,就見到大部分記者離開了。記者只憑匯豐主管一面之詞,事實能如實地反映出來?

後記

事後,匯豐再入稟高等法院,要求禁制籌委和參加者進入總行及作出滋擾行為,並打算向他們索償。現時,我得知「臨時」的禁制令已生效,對象為進入或逗留在匯豐入面而沒有得到匯豐共識或同意的人。大家小心,下次大家路過此地,如果沒有事先向匯豐申請,也有機會被可使用「適當武力」,被控藐視法庭。[3]

十九年人生,從沒有想過銀行家的力量,強大得連法律、媒體,甚至是我一向敬重的警察都輔助了匯豐的惡行。我希望不僅是公共空間的問題上,大家可以反思銀行家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壓迫著我們。我們不應再逆來順受,而是好像是次事件中的受害者一樣據理力爭。

[1] [東方日報] 2012-10-08 A27 港聞
[2] [星島日報] 2012-10-08 A10港聞
[3]法庭頒令,匯豐要將法庭命令文件張貼於總行,供公眾查閱,匯豐須在發現並認出20 名禁令中的被告後,才可向對方派送文件。匯豐代表在庭上曾指,在正式禁令生效前,會繼續認人,可能會加入新「被告」。而匯豐發言人昨天向記者強調,事件已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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