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評博群計劃,兼論(某種)人文教育的貧乏 社會, 12年11月號, 42屆莊「鳴」(12-13) 左翼學會每月專題 文︰覃俊基 The highest point reached by contemplative materialism, that is, materialism which does not comprehend sensuousness as practical activity, is contemplation of single individuals and of civil society. – Theses on Feuerbach, Karl Marx 前言 到底大學舉辦過甚麼?日常聽到的,要麼是很實際的協助,比如說就業輔導;要麼就是幹了甚麼有違價值的決定,例如黑箱作業或是剝削工友。當然,最多的還是聽到寂靜。除了上課下課,宿舍與莊務,大學只是一個空間,一個載體,沒有甚麼。 但自從有了沈祖堯校長,一切彷彿有了點不同。由他的人格出發,大學似乎有了點活力,甚至有了點人文價值的味道。他的文章,或更甚是他的相片,令我們對大學多了點肯定,多了點歡笑。 然後就是博群計劃。在諸多實用或學術的活動之間,中文大學好像多了一個新的面向:書節、花節、大講堂、社會企業。中文大學一貫行政的面貌,似乎換了一副人文的臉孔。固然我們無需過份誇張,寂靜還是大學最常聽到的聲音。但這種改動,毋寧是一個革命性的開端。因此之故,在一定的圈子裡——或是在媒體之中——博群計劃,大受好評。 然而,我們對這種說法,深感疑慮。到底博群這個散發著人文氣息的計劃,代表著甚麼?它的理念又到底是甚麼?它正在塑造的,又是一種怎樣的理想大學生身份? 基於篇幅、時間、人力所限,資料並不全面。我們所依賴的,除了博群計劃的網上簡介,就是我們成員參與其中活動後的一些省察。如是者,批評自然有以偏蓋全之險。然而,我們認為我們一些基本的把捉還是準確的。再者,我們左翼學會認為,哪怕可能錯判,一些批判的聲音也應提出。我們希望以下的批評,即使無法說服,也可以刻劃出一些反思的基本路標供同學想像。 基本內容 博群計劃,根據其網頁介紹,共分五個部份: 一.研究計劃 撥些錢出來,讓同學研究一下社會問題,最好可以建議解決辦法。 二.社會服務 一些典型的social service活動,義工式的參與,為社會上最底層的人仕提供一些服務。 三.博群大講堂 簡而言之,就是講座類活動。基本上會邀請一些傑出學者,或享負盛名的文化界人士作嘉賓。 四.支持社會企業 一定程度支持「社會企業」。就大學行政方面,一方面是推使大學在採購、招標上加入「社會責任」類指引,另一方面則直接引入了一些環保社企(回收廚餘、廢棄橫額)。就同學方面,則有一個「社會企業挑戰賽」,鼓勵同學創立社企。最後,今年還有一個「博群社區市集」,讓不同的社企、合作社在中大擺攤,讓大家認識一下。 五.非牟利團體實習計劃 一般的所謂實習,其實就是讓同學到商業機構當廉價勞工,換一些好看的CV,以提升「競爭力」。這個實習計劃就是嘗試跳出這種思維,讓同學到內地的慈善團體實習。一方面可以看一下社會底層的苦況,幫助一下最有需要的人,還順便體驗風土人情。 以上就是博群計劃的概略。正如以上提到,我們的資訊遠遠不及全面,上面的不少項目,我們能參考的,基本上只有網頁上提到的資訊。無論如何,我們認為這些基本說法其實已展現了博群的理念,故我們會據此分析。 (一)個人主義、認可既有社會體制 整個博群計劃,確實有很強「非商業性」的味道。不是服務計劃,就是一些文化活動。如果說大學是為資本主義提供高技術勞工的場所,同學在其中所做的就是「提高競爭力」的話,那麼博群計劃也提供了別的想像。然而,這個想像的焦點,大都集中在個人層面的發展,而不打算點出既有體制的嚴重問題,徨論提出一些根本的變革。 個人發展? 所謂「集中在個人層面」是甚麼意思呢?這點比較容易從「博群大講堂」一系列的講座說起。回顧其中的嘉賓與題目,不少是邀請一些文化界的著名人士(例如白先勇、林懷民、小思),題目也自然圍繞著他們的「專業」。背後的理念也很明顯——希望同學可以從「大師」的分享之中培養、理解、增進一些文化底蘊,使個人有更廣闊的發展面向。 哪怕是在其餘有些社會面向的活動——譬如是社會服務,或是到慈善團體實習,所著重的也是一種「個人體驗」。關於「非牟利團體實習計劃之中」,官方說法便有提到:「在社區組織的實踐中,體驗一方水土一方人,感受人與人之間互助關懷之情。從心出發,讓生命有所成長。」 社會參與? 博群計劃之中自然也有社會參與的部份。不過它對社會參與的理解,卻是相當保守。無論是社會服務實習計劃,歸根結底都是主張一種義工式的參與。社會上自然有種種問題,我們應該去幫助有需要的人,而方法就是透過某些慈善團體。 「支持社會企業」的活動,其實也離不開某種「從個人出發」的道路。如果說社會服務是「個人做義工」,那麼「社會企業」就是「個人良心消費」。多購買環保產品,或是支持「有良心的企業」——這就是博群心目中的「理想社會參與」。 沒有制度視野 乍看之下,博群所推舉的,沒有甚麼不好:事實上,提升自己的文化藝術修養,做義工幫一下貧富大眾,都是值得鼓勵的活動。然則,我們要分析的,不只是個別活動的好壞,而是博群計劃所塑造的大學生想像。那到底是甚麼呢?一個良好的大學生,除了要在進職場之前好好裝備自己,實在應該有別些關懷,不應該只顧物質生活。一方面,要培養多些文化藝術興趣,培養完整的人格發展。另一方面,則要關心別人,多做些善事。 然而,這種人格的模塑,其實將一個非常重要的元素剔除開去:改變社會。 先說那些義工式活動。當義工固然沒有甚麼不好,但如果將當義工或社會服務理解成改善社會的理想方法,那就很容易會忽略社會結構才是問題根本的這個事實。 舉例來說,香港有很多長者都生活在貧困之中。根據社會服務聯會的最新統計,每三個長者就一個生活在貧窮線之下。我們當然可以辦一些義工團,去探望一下長者,甚或給她/他們一些食物。但相對於這些殊別的幫助,我們真正需要針對的,卻顯然是整個老年社會保障制度的問題。 誠然,博群計劃中也不只是「辦義工」,很多的實習計劃,也會嘗試協助貧困社區發展可持續社區經濟之類的問題。但這些協助計劃,終歸不會超越某些界線,那就是不願意去挑戰既有的宏觀政策。它所倡議的,基本上都是「協助」,而永遠不會是對抗。但正如以上的例子提到,很多社會的問題,都源於既有的宏觀政策與制度。不去嘗試挑戰的話,那就是治標不治本——甚至很多時標也治不了。 沒有對抗性想像 這種缺乏「對抗性」的想像,其實貫穿整個博群計劃。博群所推舉的社會企業部份,也是這種想法的延伸。公平貿易與良心/綠色消費,針對的顯然是在國際貿易中大企業的嚴重剝削問題,以及其為利潤而置環境不顧。而博群的回應,並不是嘗試立法規管那些企業,甚或改變整個資本主義的制度(博群大概沒有可能接受得了這個,哈哈)。它推舉的,就是從個人層面出發,去買多些「有良心」的產品——哪怕這些消費其實無助扭轉第三世界農民在全球貿易之中的極度弱勢,而且我們的「良心」也成為企業賺錢的技倆。 透過以上的分析,讓我們再去審視博群計劃中著重個人發展的部份,也會發現它的「個人發展」也沒有這個對抗性的部份。各種各樣的文化藝術名人也好,或是著名記者出版人也好,總體而然大部份——如不是所有——講者均有一定地位,在其生活/工作中也不必作甚麼抗爭,所涉及的專業,也統統和既有體制沒有甚麼矛盾。 (二)缺乏底下階層視野:由忽略勞工到中產美學 博群宣揚的理想大學生圖像,不單如上所言,沒有與既有體制對碰的面向,而且不自覺將大學生置於貧苦大眾之外,缺乏基層視覺。 中產活動? 理論上,沒有甚麼活動只屬於某個階層。比如說,哥爾夫球這種活動,貧苦大眾也不是不可以參與。當我們批評某些活動太過中產,沒有基層視覺,是指那些活動沒有顧及因著階層不同、經濟資源的不平等所造成的障礙,致使低下階層難以參與或進入。 道德消費大概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在現有的制度下,所謂的「良心產品」或「綠色產品」往往異常昂貴,低下階層多數根本買不起。於是乎,良心消費在不少人心目中,便成為所謂的「小資活動」。就我們所見,博群之中「社會企業」部份的活動,便沒有考慮到這個經濟面向的問題。如果要顧及某些窮學生的參與,除了鼓勵購買良心產品,大可加入「杯葛邪惡企業」的活動——畢竟杯葛是不用錢的。 又比如說花節。由賞花、讀詩會、到小提琴演奏——為甚麼我們會說這些是「很中產」的活動?不是因為低下階層就不能賞花讀詩聽古典音樂,而是很多低下階層均沒有這樣的時間、悠閒、文化資源去欣賞。博群在舉辦這些活動的時候,又是否可以提供一些渠道讓同學理解與進入,而不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大學生就懂這些浪漫?最諷刺的是,沒有工友搬搬抬抬,或是園藝組的師傅常常修剪,那些甚麼浪漫都不會存在。籌辦博群的高層,在讚譽花朵的美好時,又有否想過感謝中大的工友們? 關於沒有基層視覺這方面,其實還有很多可以談。例如,博群大講堂就沒有怎麼邀請一些「小人物」——我所指的是相對貧窮的人——來分享其經驗?為甚麼每個嘉賓橫看豎看都是衣食無憂的呢?又例如,博群之中種種的社會參與或義工之類的活動,又會否陷入「中產式慈善」——即抱著體驗的心態去看看貧窮,滿足自己的良心,但回到現實生活之中又對種種社會問題毫無感覺?因為資料不足以及篇幅所限,我們難以詳細探討,只能提出這些思考方向。 結語:人文教育的貧乏 首先,我們希望同學不要誤會。整個博群計劃,基本上我們仍是抱以肯定。早前在網上有一首改編歌曲「I love BBA」,諷刺現下大學教育對商業的執重,我們認為博群計劃所展現的,正是要與歌曲所諷刺的意識形態抗衡,重提人文價值的重要。在這個物質生活至上的社會之中,博群這個官方活動嘗試帶出另類的想像,讓同學嘗試從別些角度去理解與感受世界,還是值得一讚。然而,讓我們回到歌詞,為甚麼人文教育會排第尾?為甚麼藝術哲學會懶得理?這些問題都有其社會性的原因。我們不能孤懸地談人格發展,要參與社會也不能只言善心而不言社會制度。如果博群計劃是代表某種人文價值,昭視某種理想大學生典形的話,我們堅決反對這種沒有正視問題根源的想法。博群最缺乏的,就是沒有讓大學生理解對抗以致改變社會的必要。 文首引述了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的批評,是關於個人主義式的思想,以及其只作反思不作行動的說法。到了今天,依然適用。這篇《費爾巴哈提綱》的最一句,正正就是馬克思最著名的一句話:「哲學只是解釋了世界,但重點在於改變它。」 也許是我們對博群的期許太深,畢竟這是大學官方活動,所受的贊助也多來自大企業。人固然有其自由意志,但——誠如我們一貫的觀點——它也很難超脫於制度的掣肘。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2 + 三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