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

就似這一區 曾經稱得上 美滿甲天下
但霎眼 全街的單位 快要住滿烏鴉

這是「囍帖街」中的歌詞,填詞人黃偉文在詞中表達了對利東街被清拆的婉惜之情。「囍帖街」除了帶紅謝安琪外,伴隨著天星和皇后碼頭清拆,亦引起城中人對市區保育的關注。數年後的今天,政府又如何看待這條消失了的灣仔老街呢?

今年六月底,市建局宣佈灣仔利東街的重建項目將被命名為「囍歡里」,惹來城中訕笑。一方面,人們不滿這個令人倒胃的名字;另一方面,人們亦不滿政府將利東街模塑成另一條用來賺錢的商品街。當步入這條「囍歡里」時,或許我們會面紅耳赤(因為這名字噁心);會為一個消失了的「集體回憶」而歎息;會為政府在市區重建和文化保育方面的不足而憤慨。但「囍歡里」──不,應是利東街,給我們的豈止這些?當年利東街與它的居民繫著黃幡站在推土機前時,似在告訴我們﹕我們能決定自己住處的去留──這就是民主。

錢不能買下的東西太多了

回歸那年,利東街被列入灣仔區重建項目(編號為H15)。03年,市建局正式開始進行重建工作。

當時,一群受影響的利東街街坊成立了「H15關注組」,要求市建局合理安置居民,包括原區安置和樓換樓、舖換舖,當中卻甚少提到賠償事宜。利東街的街坊如此堅持留在原區,是因為當中街坊街里的關係、社區文化和歷史,根本不能用錢買下。市建局希圖用錢去解決這些問題,等同抹殺街坊的過去,把他們當成物品,隨時可以挪開,更遑論賠償根本不足以讓他們在附近繼續生活。

爾後,寫著抗議口號的黃幡掛滿了利東街,標誌著利東街抗爭的開始。

利東街的抗爭

黃繩行動

H15關注組成立後,利東街的街坊便開始積極與市建局的官員周旋。抗爭活動形形色色,譬如在零四年五月,關注組就發起了「黃繩串連行動」。當天,May姐提著大聲公在利東街呼喊著,過百街坊拿著黃繩在唐樓間跑上跑落,並把繩子拋到對面的唐樓。就這樣,唐樓群被黃繩繫住了。黃繩與黃幡互相交織,以示鄰里關係深厚,團結力量。

啞鈴方案

要說真正展現利東街街坊的力量,便不得不提05年初H15關注組提出的「啞鈴方案」-- 香港史上第一個民間自發設計的規劃方案。方案中街道兩旁的大廈(亦不過廿幾層)比中間的建築物高,活像一個啞鈴,故被稱為「啞鈴方案」。方案希望讓街坊能自由選擇去留,並參與社區的規劃。譬如,方案提到重修和保留利東街中段的五、六十年代建築,讓原有商戶繼續留在利東街,一方面保留傳統行業,作為香港特色文化,吸引遊客。另一方面則讓不同商戶聚在一起,發揮群體效應,更養活一群老伙計。此方案更獲得了香港規劃師學會2005年度的銀獎(該學會從未頒發金獎)。

他們只是一群平凡的街坊,沒有甚麼規劃上的專業知識,憑的只是一份堅持和對社區的認識,便造就這份獨一無二的規劃方案。事實上,當時關注組的成員大都是年過半百的街坊,卻願意為方案通宵達旦,製作方案報告(試想想,製作一份建築報告對滿肚詩書的大學生來說亦有難度,這班街坊居然能將方案交給城規會,可謂驚人)。更甚者,所有成員都熟讀了市建局的重建規例,倒背如流。最終,關注組籌集十多萬元作不同的評估報告,更舉行了12次全區性的居民大會、5次規劃工作坊、7次公眾諮詢大會、超過170次小組會議和探訪超過150戶家庭及商舖等。如此詳盡地蒐集街坊意見,是因為透過上述形式,關注組才能切實瞭解利東街街坊的需要。反之,市建局在規劃時除了舉行數次諮詢和一份無人監督的社會影響評估外,還做了些甚麼﹖

關注組為利東街如此賣力,只是為了維持安穩的生活,但這仍動搖不了政府賺錢至上的思維。城規會兩次否決「啞鈴方案」後,在城規會上訴委員會聆訊中,十多個民間團體及市民在利東街發起聲援行動,以表不滿。但最終,城規會在只有四、五個委員,完全沒有街坊在場的情況下,再次否決街坊所提的方案,並採納市建局的規劃方案。

絕食行動

07年12月,H15關注組的May姐決定以絕食的方式向政府表達訴求。在多番推搪及迴避後,當時的市建局主席張震遠終在May姐絕食的第二天走到利東街。但張主席除了表示關心May姐身體狀況外,完全沒有回應街坊的訴求,只顧自說自話。在一眾市民繼續質諮他有關利東街的去向時,他居然拋下一句﹕

「聖誕快樂。」,便在大批警察包圍下急步離開。

而May姐其後決定走上政府總部絕食,同時邀請市民和團體聲援。平日硬朗的甘太在發言分享時,雙眼通紅,含著May姐的堅持和痛恨政府的眼淚。絕食九十小時後,May姐終於不支暈倒,但政府依然故我,對街坊不瞅不睬。

消失的利東街

利東街,終在推土機的輾壓下一去樓空,住滿烏鴉。市建局下的「囍歡里」,將是計劃打造樓高3層,引入婚嫁商品為主,總樓面面積近10萬平方呎的商店步行街。但我們都知道,這個「囍歡里」不會再像利東街般是一個生活的地方。利東街從不只是一條街道,它更是一群街坊、一個社區、一種文化。從前的街坊街里和利東街終於人地分隔。譬如:

陸先生:陸先生的志成燙金搬到了土瓜灣,他自此失去一群熟客,生意大跌。

甘太:作為留守利東街的最後一戶,甘太最終被迫出售業權,在連年抗爭中更消瘦了三十多磅。

May姐:現時香港不同的重建區均會見到May姐的身影,她一直在向其他重建區的街坊分享在利東街時的經驗。

而一些在利東街附近安置的商戶,亦受到利東街重建的影響,生意額大跌,水靜鵝飛。然而,利東街的抗爭仍未結束。H15關注組製作有關重建的小冊子,正乘著黃幡散落到不同的重建區。關注組更會舉行「啞鈴方案」的展覽,向不同的團體訴說利東街的故事。

另一方面,市建局共二百個重建項目仍如火如荼地進行,企圖將整個香港模塑成商場和豪宅。政府和市建局仍認為賠償便可解決一切,若住戶不接受賠償,便派員強行逼遷。結果,因不忿政府的政策,各個關注組亦隨之成立,如深水.順寧道重建關注組、藍屋居民權益關注組、深水.k20-23重建區、活在觀塘、衙前圍村重建關注組……還有更多更多。

雖然利東街的命運令人諳然,但它所帶出的是一種可能--掌握自己生活的可能。


囍帖街的由來:

七十年代,霍麗貞(甘霍麗貞,人稱甘太)的爸爸決定自己開手作鐵器舖做生意。當時就讀中學的她,便伴隨家人搬到灣仔,開始上居下舖的生活。霍爸爸開業時資金不算充裕,故此年紀輕輕的霍麗貞便成了小助手。做功課的書桌,搖身一變,就是處理文件的工作桌。由於加工場與店舖相隔不遠,她偶爾會幫忙家人,推著手推車,把製成品送往加工場。九十年代,甘太一家在附近的廈門街購置舖位。店舖樓下是工場,還附有閣樓擺放雜物。自此,甘太在同一個空間中身兼多職,在店舖一邊照顧女兒,一邊跟丈夫一起打理生意。而甘太弟弟一家的店舖就在附近,兩家人能互相照應。

陸錦漢的志成燙金印刷,在利東街經營了約二十年,主要印刷賀卡、請帖和紅封包。志成店分前舖和後舖,後舖為印刷工場。利東街的喜帖店聞名遐邇,志成店就曾接受CNN農曆年專輯訪問,看華人如何度過新年。雖然利東街的喜帖店互相競爭,但同時也是互相依存。由於印刷行業中不同產品所需的工序、機器和技術不同,即便囍帖也如是。於是利東街眾印刷店便有著內部分工合作,例如,當甲商戶訂單較多時,可以請乙商戶幫忙完成。誠如一印刷店的老闆陳先生說﹕

「我只是一個蜆殼,淨是裝到這麼多水,那麼留下多些,大家有得生存,不是很好嗎﹖」

葉美容,人稱May姐,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已住在灣仔,至十歲時跟家人搬離灣仔,廿五歲結婚後搬回灣仔。May姐九九年開始在利東街租用一個狹窄的樓梯口,經營手作水晶首飾生意。樓梯檔是舊樓的特色,除了租金較低外,亦使May姐能自由選擇上班時間。因為鄰近印刷舖,很多客人都會順道幫襯May姐,客源由此而來。而May姐向來熱心助人,有時更會幫街坊帶家人、寵物去看醫生。所以在利東街短短五年間,她已建立了親密的鄰里關係。

一個社區的歷史,從來都是由眾多人事構成,以上數名街坊的事蹟雖然只是片鱗隻爪,但無數個街坊的故事,卻是囍帖街之所以為囍帖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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