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情感與歷史── 觀《很久不見了,維多利亞》展覽 文藝, 14年2月號, 43屆莊「川」(13-14) 文:澤 脫離殖民統治十六年,對這段歷史的評價尚未定調,關於身份的論爭卻已成為香港政治的核心課題之一。對殖民歷 史的各種回顧與再思考,亦難免會與現實政治扣連,成為處置當下種種複雜敏感議題的另類切入。文化博物館最近的《很久不見了,維多利亞》展覽就是例子。展覽 的十七件當代藝術家作品,嘗試展現殖民時期各異的日常情感、經驗,及對身份的迷惘。各作品間的說明文字,是一封給「維多利亞」的情書中不同段落,而當段落 串連起來,則是完整的策展語。 掠影──初看展品,或展覽 除了其構成多樣(照片、錄像、陶塑、版畫、油畫、明信片等),展覽作 品的意涵相當龐雜。攝影《木球會》(圖1)中,英國人在草地悠然揮棒與旁邊建築上方「毛主席萬歲」並置,突出的既是華洋地位之別,更是特定時空下出現的莫 名荒誕;尹泰尉以英國國旗圖案手帕拼合晚裝(圖2),則毫不保留地呈現主權移交之時,藝術家對英國之不捨與敬意;直到2007年,沈家豪「對皇后碼頭事件 的回應」系列攝影(圖3),記錄了香港人艱難確立並捍衛「本土」意象的片段;至周俊輝重現霸王別姬的一幕(圖4),香港人已在九七後的家國/殖民認同前徘 徊不定,困頓迷惑(是男兒郎,還是女嬌娥?)。 然而,策展人羅欣欣,香港文物博物館一級助理館長,卻選擇以一封給「維多利亞」的情書作策展語,為這批作品 灌注情感與意念。「維多利亞」自不待言,是指向擬人化的舊宗主國,這段文字開首便道:「維多利亞,好久不見,你好嗎?十六年了,你揮一揮衣袖,輕輕的走 了,真的沒有帶走一片雲彩嗎?在遠方的你可有想起我?每逢翻開舊照片,我都會想起你。」其間穿插對英國文化的追慕:「每次跟你走在街上,心中總有份莫名的 優越感。你亦因為改變了我而引以為傲。那些彰顯你貴族的氣質、卓爾身份的符號,吸引著我。」,及對「不變」的詰問:「是你,讓我認識及愛上賽馬。想起 1975年我們戴著漂亮的帽子,一起走進跑馬地馬場,我們在遠處看見了女皇伊利沙白二世。你離開後,一切還是會依舊嗎?真是馬照跑嗎?」在追緬以外,情書 不無藉天星皇后碼頭控訴文化保育不力,或舊日記憶的失落,卻是彰顯了今非昔比的惆悵。 情書──格格不入的訴說 當這封情書置放 在各件作品間時,卻多少讓筆者覺得格格不入。例如曾建華《無題──香港2003》海報(圖5),藝術家曾提及此作品體現的是他對文化與身份模糊的困惑,情 書卻詮釋為對主權移交後香港(「那裡」)生活的控訴:「我說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邊,你仍看著這美麗的牆紙,淡淡的回應,說可以安排我在那裡生活,偶然我們 也可以見見面。你的冷漠讓我知道該如何選擇。十多年後,我在這裡的博物館看見了曾建華的海報,上面滿佈像 William Morris的花紋圖案吸引了我。近看時,我慢慢發現裝飾花紋是由粗俗的文字拼合出來。華麗的外表壓制著憤怒、妒忌、憎惡的聲音,不仔細審察也不會發覺, 這是我心坎內、被忽略著的想法和吶喊。」;又如謝明莊有關投注站的多重影像(圖6),卻無故有了對「維多利亞」眷戀的意味:「謝明莊花了很長時間走遍了這 裡百多間的投注站,以攝影記錄每區投注站的情景、與附近環境的關係,有趣地反映我這份狂熱的生活方式。我希望我的未來、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是一場過時的賭 注。」作為一般觀者,對此難免會覺有文不對圖之感。 策展──作品的應有位置? 「維」展的作品若然單獨開來,固然各有精彩處,充滿不同的藝術嘗試與複雜情感。但當這批作品被統攝在一個大主題下,並被一封情書串連,作品本身的光芒卻被掩蓋,甚至彷彿其存在只是為展覽主題服務。 策展,歸根結底就是透過組織呈現意念,對內既要有框架,對外亦需和社會發生關係,而展覽與作品也有互為作用 ──策展會使作品的特定元素放大,作品也會反過來支撐展覽,令其意義深化。可是一個所謂好展覽,作品的細節實不應被策展人的文字掩蓋,在展覽主題下變得可 有可無,因為觀展者再詮釋時往往容易化繁為簡,迥異的意象解讀亦在此框架下難以展開。 當代策展的趨勢早已由美術館體制走向獨立,策展人的想 法和意念也確實越來越重要。可是某些策展特質依然應該保持,例如和藝術家充足的溝通,讓藝術家與策展人都能發揮更好。據知是次展覽的作品俱是館藏,亦即策 展人在獲得意念後選取、詮釋的。就此看來,「維」展下的作品實值得再細緻深究,並和策展語對照,才能讓我們更接近展覽真正的全貌。 中立的虛妄 歷史的失語 縱 然藝術家與策展人之間已經有充足溝通,這篇策展語仍讓人覺是濫情。而這種感性的筆觸,與其指稱為策展人戀殖情結的明證,毋寧說是一種空洞文字的示範。當抒 情、感性的筆調包裝了紛陳的作品,情緒被放大,觀者遂難逐一檢視與辨認殖民歷史各種細緻脈絡。最終在他們心中留下的「感動」只能似空中樓閣,欠缺足夠舖 敘,卻令殖民歷史繼續成為一種神話。 在接受媒體訪問時,羅欣欣卻強調此展覽非關歷史陳述,亦希望觀展者能抱有客觀心態[註1]。但筆者不禁 疑問:感受本身如何能抽離於歷史而「客觀中立」或「無分對錯」?不論愛憎,對殖民歷史的感受,正是站在特定立場,特定切入視角觀察後所得出。當寫下如 「1971年,我跟你一起去看新任港督麥理浩,看著他在皇后碼頭上岸,然後步入大會堂宣誓就職,象徵了現代政府的開始,整個過程也令我雀躍萬分。」般的句 子,這種對麥理浩「黃金時代」的追念,又怎能宣稱和歷史判斷無關?學者諸如呂大樂亦早已指出,麥理浩的執政只是神話,除了不少措施在戴麟趾時期已然展開, 政府看似理性而回應民意的形象,實際亦只是殖民政府應對和中國談判的盤算,與此起彼落的社會運動所壓逼下的結果。這固然是另一種歷史論述,但我們卻未見展 覽有任何相關沉澱,反而以自由詮釋為名,佯裝中立。既然任何感受本身即為特定歷史環境下的一種觀點,就應大方承認這就是策展人在某種歷史觀下作出的主觀判 斷。 結語 香港作為前殖民地,觸及殖民歷史的展覽本就不應輕率。觀畢全展時,牆上貼滿了各種留言,諸如「支那人走喇」(圖 7)、「將藝術融合歷史,原來我們的過去這麼美,如此值得細味」(圖8)。展覽帶來的殖民面貌究竟是何種模樣,相信尚需商榷,但觀者這強烈的反應,卻正是 展覽淡化歷史脈絡,只渲染情緒的結果。 策展本身就是建構論述的過程,是策展人一直進行卻不願承認的一點。當她擺出開放姿態,要求眾人撇開歷史,「自由詮釋」,實際處處引導時,卻有留言讃讚揚展覽成功糅合藝術與歷史,相信也是對這展覽最大的諷刺了。 註1:主場新聞:不是懷緬殖民時代:專訪「維多利亞」策展人 展覽地點: 香港文化博物館一樓 開放時間: 平日上午10時至下午6時 周末及公眾假期上午10時至晚上7時 逢星期二(公眾假期除外)休館 展期: 2014年1月10日 – 2014年3月31日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3 × 二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