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漠

如果你是屬會成員,也大概會找過坐在中大幹事會前台阿Ann幫忙進行註冊、預約場地。筆者不是莊內的財政,算是較少與她相處共事的經驗。不過每每需要處理任何瑣碎的行政工作,她總會純熟地協助或給予建議,提醒我們各種需要注意或跟進事項,打救被行政事務弄得團團轉的同學,總之就是個讓人感到安心的存在。

早前得知今年五月她決定提早退休,某天跟報社的前輩聊起,方知原來她已經在中大學生工作了二十七年,著我們找她聊聊。我們在五月邀她訪問,她考慮了數天後答應。訪問當天她已正式退休,我們約在素食餐廳,路經幹事會正遇到她步出會室,「我順道回來處理些善後工作。」她說,帶著一貫祥和而禮貌的微笑。

熱血會室中的行政後盾

阿Ann,本名李彩娣,在中大學生會幹事會內協助中大學生會及代表會處理行政文書聯絡等工作。進幹事會之前,阿Ann在琴行工作,某天讀報看到中大學生會招聘便來應徵。那是一九九零年三月,六四後的一年。其時幹事會室還未在餐廳旁邊,而在現時女工和學生活動中心的位置。當年面試的情景她還記憶猶新:「那時來面試,和兩位幹事談天,大家都很投契。那個年代他們都很熱血,當時我在我的信仰裏也有很多理想和熱誠。我跟他分享我的理想,他們又跟我談他們的理想,最後談了兩個多小時才離去,因面試的人多,他們叫我等消息。」她說起這段往事時眼裏閃過亮光,雙手比劃情景輔以說明,顯得特別愉快:「之後一個星期二的黃昏,我接到他們的來電說決定聘用我。」二十幾年後的畫面與細節仍歷歷在目。她初時在福利品部工作,不到一個月,因會室同事離職,便轉到會室裏做行政助理。

一九八九年六四過後,面對回歸九七回歸,很多港人為了尋求更為安定的生活紛紛移民。筆者不禁好奇,難道六四後沒想過要移民嗎?為甚麼還會來被視作「搞事分子」集中地的幹事會工作?「移民是有想過,但始終我們的根在這裏,所以不會走。六四的時候我也有出去,所以九零年來工作時很明白學生的行為,很支持他們。」當年六四前後中大學生會亦有積極投入運動,參與各種支援工作。

受聘於如此特殊的組織,社會氣候緊張時自不然也要承受與處理各種惡意。雨傘運動期間,中大幹事會成為其中一個攻擊對象,收到很多滋擾電話:「有好些人打過來罵,那我就由他罵,並禮貌地回絕。」Ann說得淡然。幹事會室旁的學生活動中心則成為後勤中心的駐點,不少同學在那裏通宵達旦地工作,她憶述:「他們有些會在活動中心留守。那時感覺很切身,因為自己也有參與,會覺得跟他們共同進退,看到同學們很熱血自己也很感動。」

或許是多年這個地方獨有的氣氛,讓她一做,便做了二十七年。阿Ann憶述,樓上的大學部門OSA(學生事務處)曾邀請過她跳槽,「那時候轉部門很容易,不像現在那麼多制度。不過我還是喜歡學生會,自由些嘛。」她笑笑。「我做學生會是希望自由些,如果需要照顧兒子就能離開。」不過,即使後來有了兒女,她還是留下來繼續做:「當時沒有想過要做這麼久的。」她帶點得意的神情說:「九幾年時我因為兒子常常生病試過請辭,那時幹事們卻留住我。跟先生談過後便決定找外傭照顧,決定留下。」

兒子後來有時會跟著阿Ann上班:「不知是不是受到這個地方氣氛影響,他自小便喜歡看政治漫畫、關心事政。」那你呢?會有影響嗎?她點頭,說:「我自己在這裏工作後,政治觸覺也較敏銳,會關心時局。」佔領期間,她和兒子會一起出去,出錢出力參與。

回望與變遷

過去二十多年學生會也經歷不少變化。九十年代時,幹事會、學生報、國事學會是范克廉樓裏其中三支社會政治關懷較濃厚的學生組織(其時校園電台仍未成立)。不少幹事會同學落莊後會去上報社,甚至在三年間分別上這三支莊,因此三莊關係頗為緊密。後來幹事會好幾次斷莊,加上會室遷移等各種原因,三莊間的連繫漸弱。上年,兩支政見立場相異的內閣「煥燃」和「星火」撼莊,角逐中大幹事會之位,結果後者勝出。「今次撼莊跟以往不同,前一任幹事離任交替時像生離死別,之後有時他們關心職員也不會進來會室,只在福利品部停留,向內探頭觀望,或者向我問候數句就離開。」阿Ann臉上滿是唏噓與不解:「以前舊人回來時也像回到自己的家,但現在好像真的劃清界線⋯⋯」好在學生之間的對立與矛盾,沒有延展到職員們的身上:「不過那一年的莊員對我們也不錯,福利品部增添的貨品很受同學歡迎,很好賣。同學多了進來幹事會,職員也高興的。」

在「搞事份子集中地」的學生會待了二十多年,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她說:「很開心工作裏身邊的人(幹事)都是很熱血的。學生會的同學都是關心時局、關心社會、有正義感的,我很欣賞他們。」她說,最深刻是八九年後,每年春夏之交幹事會室都會收到佷多電話查詢他們六四期間的活動安排,「七一時也會打來,但現在幾乎都沒有,或者是有其他消息來源吧。」上年選戰後,以「本土莊」自居的幹事會對紀念六四與否有所質疑,雖有舉辦與六四相關的活動,卻無疑比起往屆積極投入的形象有段距離。她顯得有點唏噓:「與九十年代的幹事同學很friend,有幾屆曾到我家燒烤聯誼,跟現時的關係就比較淡薄。」不過偶爾他們也會一起吃飯聯誼。歷屆很多幹事聽到阿Ann離職後,也紛紛回來找她吃飯、聚舊、關心她的情況,「他們還說要給我『擺返幾圍』,咪搞!最怕這些場面!」

離開,為了理想

「這年來我想要離開的念頭愈來愈強。」幾個月前,Ann下定決心提早退休。「如果現在不走,我就不想再變動。」她很確定。「我自己有個心願是,我們的教會在一些不同的地區、落後的地方開設孤兒院、學校等等。我自己也想出去海外去幫人。」阿Ann自三十多年前開始信奉基督教,熱心參與教會事務,也在那裏認識丈夫。「我想要停下來,怕自己再過後便會『冇火』。我也很想要改變現在的政局,但覺得心靈上的改變更為重要。例如從心靈上去幫助一些家庭,對他們的意義可能更大。」二十七年來她一直以純熟的行政技術與經驗維持學生會運作,輔助各屆幹事會的少年實現他們對校園、社會的抱負。一直在如此充滿想望與燥動不安的少年堆中工作,也不難理解為何她決定離開,動身走自己的路。

阿Ann在中大學生會——一個緊扣香港政局的學生組織,工作了二十七年。她沒有牽涉核心的行動與決策,卻無疑是中大學生會二十多年來不可或缺的力量與見證者。阿Ann多次形容幹事會的同學「好熱血」,可追尋理想又何嘗是年輕人的專利?大概身處校園政治風眼之一,多年的記憶和情感難以消化與表述,訪問期間她不時欲言又止,點到即止,然後是一小段靜默。然而談到退休想望的阿Ann散發出的能量,卻跟她所形容的熱血大學生形象交疊起來。

在此再次感謝阿Ann接受訪問。祝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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