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否

身為學生要恪守本份,理所當然要把書讀好,可是我無法不質疑自己,所謂學習是為了甚麼?莘莘學子奮力掌握老師教授的思考框架、時事內容、遣詞造句,似乎吸取了大量養分,然而我卻難以將這些知識融入生活。拋開試卷、撇開分數,它們沒有值得我記住的價值——即使意識到這些知識的重要性,卻被考試制度蒙蔽而看不見背後的千絲萬縷。的確,我也不能相信這套系統,反覆質問自己:那些答題技巧怎會是唯一理解事情的方法?被考試導向的思維所包圍,我無力追尋答案——只能行屍走肉般追逐公式答案,又痛斥所謂教育磨滅了我。

誤打誤撞,我在中大學生報逐漸窺見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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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脫離現實的,也是更貼近事實的。正如教育制度淹沒人的自主性,教曉大眾為前途淪為考試機器,甘願對自己、對社會不聞不問;現實世界也不講求真實,人們樂於信奉眼前的表象,不曾察覺活於他人加諸的各種假設裡。在出版常刊與特刊的過程中,我們既是在抓破表相,不斷鑽深事件,也是在挖掘內心、發現自己。報社採用集體編輯制,每次下筆前,一眾莊員要共同了解議題、發掘稿題、探討角度、選定形式,我們都要為自己的保留或立場表達意見,務求完善每篇文章。來回討論間,我察覺以往對事情的想像和理解往往建基於一些未加思考的前設。曾經有莊員想寫多元成家的稿題,指出爭取同性婚姻合法化其實並非追求平等,然而我卻一直忽略了同志群體中的多元性,若性別運動以同性婚姻作為惟一議題,雖然滿足了同性戀者的需要,卻排斥SM、約炮、性工作者等的小眾;更加未有深思婚姻的涵義原來牽涉個人得到的福利及保障,甚至限制了成家的概念。

每次出版累積下來的思考,讓我開始認清自己心底的絲絲興趣。傾莊時我已雀躍參與討論性別差異被社會放大的現象,上莊後才發覺性別意識早已不知不覺植根。準備八九民運特刊時,我對學生領袖的分工、定位與其性別身份的關聯尤其感興趣,隱隱覺得當中反映社會對性別角色的定型、群眾對性別特質的理解和期望。報社這個空間容許我們對議題的討論不斷發酵、選擇自己喜歡的形式體驗和學習感興趣的領域,就著性/別的不同面向,筆者曾訪問CUHK Sex Secrets專頁的管理員,探討社會保守論性的風氣,也有以性知識為題在校園內作街訪,加深了解我感興趣的議題,亦嘗試向大家推廣性觀念。剩下的莊期仍有很多的可能性,學生報常刊除了性/別版,還有校園、社會、國際、文藝、副刊各版面,讓我有機會接觸不同的人和思考資源,撞擊思考卻也同時豐富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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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出版過程僅是如此,確是自主學習的天堂,然而事實卻是,過程中不得不撕開自己直面那醜陋懦弱的真我。由開會討論稿題,以至寫文途中,或是寫好後和其他莊員過文(一起討論文章)、改文,每一步都要求我們整個人的意識投入其中,也讓我們赤裸裸的見到自己。

會議不時在沈默中渡過,我們偶有發言,卻甚少能推進討論,總是原地踏步。我想大家不是沒想法的,只是不敢說出;也許是對議題了解不夠,也許是擔心自己的想法過於主觀,也許是未能組織言辭表達自己。不僅是開會要面對如此軟弱的自己,寫文時更是要直接把自己寫出來。「覺得柒」、「好似廢話」,總是無可避免地一次次踐踏自己,不想再寫下去。以為自己有想法、有熱情,可是下筆始知那些零碎的思考根本不足以建立一套完整的論述,也發覺所謂滿腔熱誠根本未曾讓你努力鑽研相關知識。難得接受如此窩囊的自己,嘗試閱讀大量資料補充不足,然而一邊寫還是一邊責罵自己只懂「執人口水尾」。終於寫好一篇,莊員過文時會質疑文章能否達到預期效果,有時甚至要砍掉重練;此時作者又要狠批自己,到底寫了甚麼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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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編輯制可能限制了個人的自由,卻也同時是學習建立自己觀點、說服別人的機會;更重要的是,這是並肩成長的過程。每一莊員都在自我批判、被他人質問中不斷掙扎,不僅要堅持在群體中表達自己的聲音,不因妄自菲薄而一言不發,亦要聆聽他人的意見加以思考、反駁,在爭論間培養在集體中溝通的意覺。在這不斷撕裂、重塑自己的期間,我身邊還有莊員一同經歷,且伸出援手。每個莊員都有自己熟悉擅長的範疇,一起討論的過程能夠補足作者的視野局限,研究如何寫好文章、達到理想的效果。

報社的工作是磨人的,然而這種折磨是為了品嚐完善自我的甘露;而一群人共同經歷這樣的痛苦,日夜煎熬得身心俱疲仍願意互相攙扶,分明提醒著過程雖瘋狂卻不是毫無意義——才讓我在無數次責怪自己自討苦吃時,繼續埋頭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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