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年桔

為了入讀大學,練習中文遣詞造句,背誦英文萬用句子,操練數學各式題型,盡最大的努力,將它們變得滾瓜爛熟,一切有規則指示。但沒有人教過我要怎麼在大學裡交朋友。

我曾經以為在大學交朋友是輕而易舉的,以為大家就像是磁鐵,混在一起,就能自而自然地建立起一段關係,不論是深還是淺,總有一層關係吊著。我也曾幻想過,可以三五成群,有男有女,上 Lecture 時有人幫手霸位後坐成一堆,下課成群結隊去飯堂吃飯,結伴一起參加各種活動。湊熱鬧也好,認真做事組成一支莊也好,共同經歷的時間是友情的催化劑。更加成熟的心智,多元化的大學生活之下,經營一段友誼,理應不是棘手的任務。

我所描述的對於好多人來說,是在大學裡的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

坐在長條的講堂裡,周圍三三兩兩擠在一起談笑著,我坐著左右皆是空氣的位子上,巋然不動,像一座活佛,不動也不笑,生怕我的孤獨會太過突兀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實際上我坐立難安,別人會看到我這麼傻嗎?一個人孤伶伶坐著,會覺得我很難相處嗎?

下課之後,隨著擁擠的人潮,我溜到廁所的隔間。鎖上門,臉埋到手掌心,頭髮也被抓得凌亂一番。手指在電話螢幕上飛舞,跟舊友說了好多,我好無聊啊,因為我好孤獨。偌大的校園裡,我沒有朋友。開學第三週了,足足 14 天裡,我還沒有交到一個同系的朋友。

擁有了一個朋友,就好像是進入更大社交圈子的門票,所有人混在一起碰撞,接著就會散落更多的門票。估摸開學的前一個月,我渴望著一張門票,非常渴望。站在講堂外面等待開門,又是三三兩兩,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談笑的時候,我一個人倚著柱子,試圖把電話擬人化,這樣我興許看起來就不會這麼愚蠢。

我開始在想,到底是從哪一步出了錯?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我穿著最合身的衣服,嘴角維持最恰當的角度,想要向每一個迎面走來的新新同學大聲說,你好!或者我們也可以成為在大學裡一起探索的搭檔嗎?然而別人已經一圈一圈地圍好在一起,像是打水漂時引起完美的圓圈,而我是被激起的水滴,在一片和諧之外茫然,下墜時找不到屬於自己的組織。

到底是從哪一步出了錯?我問電話,電話沒有智能到可以回答我。但是我偷聽到了我的答案——隔壁的人在談論 Ocamp。

噢! Ocamp,那個我沒有參加過的 Ocamp。

上導修課的時候,同系的人坐在我旁邊,問我,同學,你是哪一個系的?我笑了好久,我說,我是跟你同一個系的。他問,誒?你 Ocamp 是哪一個組的?我搖搖頭說,我沒有參加 Ocamp。對話以他回應的「哦哦」結束,斷絕我往下接話題的可能性。那如果我參加過 Ocamp,是不是所有就會不一樣?

又一次廁所隔間的抓狂之後,我走去 YIA 的 Cafe 吃三文治。午飯時間的 Cafe 位置頗為搶手,我在進門右側的大桌子裡尋到一個空座。

我問坐在對面的女生,「這裏有人坐嗎?」這是我那天進入校園裡面說的第一句話,喉嚨乾燥,我的尾音出走,略為破音。沒有找到可以鑽的地洞,但幸好那位女生也沒有留意到我的尷尬,她沒有搖頭來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是對我客氣地笑了笑,對著空位伸了伸手,表示請坐。

我買了夾番茄芝士的三文治,打開紙盒,捏住兩邊,一面吃一面點開聊天軟體裡的舊友群組。我再次寫下,無聊透了,一個人好傻,太傻了,上大學怎麼會這麼無聊,我怎麼會一個朋友也沒有。

想起不久前下課時,大家爭相向門口湧著,耳邊一片吵鬧,我在其中,卻聽不清大家在紛紛擾擾些什麼。我像走錯片場的跑龍套,對不上其他人的劇本。思緒回到眼前,熙熙攘攘的場景緩緩却退,耳邊卻莫名的寧靜,這種反差讓半個小時之前的回憶忽地變得模糊,我只能聽見收銀台的人喚著號碼。

信息沒發出去,我抬頭看了一圈。

這張八人桌子裡坐滿了人,沒有人在交談。大家各忙手頭上的事情,有人埋在電腦裡,有人靠近電話,有人用心品嚐食物,但是大家都跟我一樣,我們都是一個人坐在這裡吃午餐,但是他們怡然自得,沒有人像我一樣因為一個人吃飯而感到不安。

我不能說,我們大家都孤獨地坐在這裏吃午飯 。因為那個瞬間我出奇地感到安心,甚至比坐在講堂裡自在得多了。坐在陌生人的旁邊——坐在一堆獨自吃飯的陌生人旁邊,大家的孤獨對對碰,消失了。

經過一個非常特殊的 Year 1,我在大學所結交的朋友為個位數。不知如果它不是這麼特殊,數目能否變為雙位數?多些時候,我還是一個人在校園各個角落穿梭。但這個時候我已經不會覺得自己傻,不覺得自己怪了。我知道在這座山上,在這一個時刻,不是只有我在孤單著。

或許我錯的那一步並不是在於我沒有參加 Ocamp,而是我把獨處當作一件羞恥的事情。認識到意氣相投的朋友當然值得高興,但沒有認識到良友不應該被當作反義詞,當作不高興,當作應該感到鬱悶。

獨處,也不應當和無聊畫上等號。當我認知到這件事情之後,我很少再跟舊友抱怨了。我開始享受一個人「摺」在圖書館的時光,那個時候彷彿世界都不認識我,這個角落的樂趣只供我獨享。或者是一個人走在百萬大道上,不需要結伴時腦海裡組織不同的說詞,我發覺大道看起來很長,走起來很輕鬆。百萬大道裡,人都是來來往往的,也不乏我這麼一個獨自走著的。

我沒有能力去判斷哪個人會成為我的好友,也沒有足夠的信心說,如果我想,這個人一定會成為我的好友。或許會在下一個不經意的轉角冒出來,或許還在我們相遇的路上塞車。但如果可以寫信告訴一年前的自己,我會說,你的好友還在路上,而你不必為你自己的孤單感到這麼慌張,這麼狼狽的,慢慢去享受這種孤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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