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電影札記】林嘉欣／《親密》

岸西︰《親密》
主演︰鄭伊健、林嘉欣、曾國祥
廣東話／100分鐘

文︰F.A

辦公室的情感地理︰被困還是親密

晚上，鄭伊健、活己嵐、林嘉欣、曾國祥、駱應鈞，一行五人，驅車，從香港南區北進沙田。主管鄭伊健每晚送四個同事番屋企。猜忌、傾心、怨懟、拉鋸、靜默。這就是《親密》的全部。

鄭有家室。林鄭互生情愫。不應該做同事，不應該朝夕相對——哪怕只是同事——的兩個人，被困在一間公司之內。結局不外三個，鄭解僱林，林辭職，兩人死頂下去，直到永遠。這個故事沒有結局。

岸西，七零年代無線編劇，八六年寫第一個電影劇本《聽不到的說話》，那時候馬斯晨還未息影。回歸前憑陳可辛的《甜蜜蜜》一戰成名，《男人四十》更上層樓。是役首次執導。

《親密》只有八幕。由近而遠。一開始就是結局。結局是︰鄭伊健要林嘉欣辭職，另謀高就，「為你好」；手上還拿著卡片，路都搭埋。林要求鄭出信，聽講公司個賠償 package 幾好架。各自回家。

第二幕︰一週前，林問家庭醫生曾志偉，為甚麼曾和林的母親，感覺會突然改變。愛情為甚麼會如此突然，令人無法相處。

第三幕︰許志安到林的公司找林吃午飯。林說櫃桶內有封辭職信。許說不要再坐鄭的順風車吧。

第四幕︰活己嵐假日與林吃飯，講駱應鈞閒話。遇上鄭一家大小。鄭五歲的女兒把繪畫送給林。

第五幕︰週末颱風。林知道，鄭一定會到滘西洲打哥爾夫。擔心他沒船回來。就在碼頭等他。遇上的士司機許志安。鄭沒聽電話。

第六幕︰一組五人，到蘭桂坊應酬。鄭微醉，遇上路障。林代為駕駛。鄭沉沉睡去，林幾乎在他耳邊說出一切。幾乎。

第七幕︰見客。鄭、林、駱三人等候中。駱要賭馬，電話投注，借詞離座。鄭說父親逼他唸工管，其實佢想整麵包。

第八幕︰一年前，火警。二人上天台暫避。上去前林正在打離職信。鄭說，不景氣，人工凍結，但成功爭取不裁員。林說，已見了新工。鄭神色慌張，欲要追問。消防員就到了。

電影的英文名字「Claustrophobia」，就是幽閉恐懼的意思。這是一枚銀幣的兩面，關係的兩面︰快樂的一面是「親密」，痛苦的一面就是困局，與不必要的恐懼。

被困是二人的關係。車，診所，寫字樓，電梯，餐廳，碼頭，的士，會議室，天台，都是比喻。在八號風球的西貢碼頭，狂風。天台，難辨陰晴。再開放的環境裡，我 們還是被鎖在種種不自在中。林嘉欣的辭職信放了一年，沒有拿出來：最後反而是一年前挽留的鄭想切斷這種關係。勇敢的女主角看來沒有得到回報。而事實是，她 已不再恐懼親密或被困了。她已不需要真正的關係。

因為懶浪慢，所以唔浪漫

五位主角之中，四位都出色。如果《第一戒》是好彩，那麼兩次好彩過後，大家或者都會知道，鄭伊健終於去到一個不須再懶型的年紀了。

唯有︰我們的林嘉欣小姐出錯了，大錯特錯。

她太覺得自己需要表現某種特別的氣質。與曾志偉的一場︰一個朝九晚五從不請假的人，覆述自己的生活，就算善感，會否這麼煞有介事？午飯的一場︰已經失眠，跟許志安飲枝可樂當食晏，麵包都唔骾一個？下晝點開工？——我們見到的不是一個能幹的平凡職員，而是一個夢遊、自以為很特別的魂魄。

這也是岸西的敗筆。因為想浪漫，所以唔可信，所以唔浪漫。

許志安咁後生，有氣有力，做乜唔渣貨van 要渣的士？鄭伊健這間沒有 in-house 的內地廠房的 trading firm，點會得一個 supplier？點解唔直呼「成記」，要叫「supplier」？點解會有來自蒙古的客？蒙古客要入大陸貨，駛乜經過香港公司中介？傾生意點可以唔對住d 貨辦黎傾？香港仔「平租無敵」，但如何招待歐美來客？敬陪末席的松仔咩收入，可以一身名牌衣服？拉鏈一拉就壞，為甚麼只投訴不退貨，鄭的公司是做生意還是開善堂？最重要的是︰為甚麼，八幕，他們都不是在真正的工作中？死氣沉沉的工作與微妙感情的培養是否真的如此涇渭分明？

令人難堪地潔白的氣質，令人難堪的城市

我理解︰相對於《三岔口》的空中樓閣，《親密》是佳作，岸西不單再次找到了合理的敘事密度，而且節奏的控制利落準繩，完全沒有「新手」的怯場。甚至退一萬步而言，相對於「新王晶」葉念琛的乜叉愛系列，這也是交盡誠意的愛情電影了。至少，較諸志玲與朝偉，或Stephy與Kary，鄭伊健與林嘉欣還比較像人，也像情人。

而且，無始無終，才是幽閉的困局；去情節的幽閉，正是感情的要害。岸西對人與人的關係，的確有深刻的觀察。

可是，也正因如此，我們就難免更尷尬了︰岸西口中的平凡女子，平凡故事，竟是沒有生活肌理的怪胎。林嘉欣、岸西、《親密》︰這就是我城對氣質的投射。林嘉 欣，或這種文藝中女形象，就是潔白無瑕、氣若游絲、咬字裝模作樣、悠閒有緻、溫柔體貼、不貪慕金錢、不戀棧個人成就、不肚餓、不急屎急尿、不講粗口、沒有 性慾、崇尚愛情、追求理想的代名詞。

在辦公室越發令人沉抑深壓的年代，這種極其不安的形象，結合岸西令人敬重的創作襟懷，究竟是一個病徵的記號。或者只能夠退守的說︰希望我會深深記得，我也是問題的一部分，這個城市的一部分，文藝中女的一部分，我不喜歡的林嘉欣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