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研習解放本土小組】【希望地理︳陳劍青】 社會, 09年3月號 文物活化計劃的理性與暴力--廿一世紀的石硤尾大火 文:陳劍青 正如民間社會近年一直所論及,城市發展進入新前沿(new frontier)已經良久,近年各種處理文化保育手法的改變、發展局這種政治架構的重組,都預示了一種邊界的重新設定。新近引起滿城風雨的,正是由發展局推出的、名為「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之新方案。項目既有大埔又有大澳,既在保育又像買賣地產,既似開放又是管理,的確使我們難以如最初一樣,確切分辨出黑夜與黎明,斬截地判斷方案是否值得支持。 作為香港當代的城市人,我們該如何昇格對這種邊界的捕捉,尋找自己的定位與底線呢?至少,我們有必要明白這一文化計劃的城市願景、理性及邏輯所在(即what:要長成什麼模樣、why:發展基於什麼理據、how:計劃如何行進);至少,我們要一起思考及見證現今這各適其式,神聖可變為平庸,硬物能化造空氣的城市世紀。 量化理性的敗落 首先談談今次計劃的「量化問題」,但在這之前,我希望先說一個首爾故事。零七年尾的一次學術演講裡,美國城市地理學者哈維說他被首爾政府邀請,與他們討論一個新建市計劃。他以其數十年的學術研究經驗,點出了六大原則,作為任何城市計劃進行前都必須想及的焦點,包括一)要有什麼經濟模式?二)要有什麼生產及勞動關係? 三)要有什麼空間形式? 四)要有什麼社區關係? 五)要有什麼參與方式? 六)要有什麼日常生活空間?官員齊聲感到興奮:「wow,你是從哪裡想出來的?」哈維說:「是從馬克思的《資本論》想出來的。」然後是連串笑聲…… 不管南韓當局最後會否因恐共而只作部分採納,單就這種邀請學者討論及為願景預備的氣魄,已經非常值得學習。而我們的城市,又怎樣實踐城市計劃呢? 有異於首爾這種注重質量的城市描繪及空間想像,香港的城市計劃流落於抽象與失語。觀乎前述的發展局活化計劃,官方網頁顯示的「目的」只草草幾筆,說要創新的方法、要文化地標、要市民積極參與,要創造就業機會。不僅沒解釋這些片語和文化願景及政策的關係,就連願景都外判出去,叫各界參與想像了。可以的,公民社會應該有能力為我城的保育想像出「更好」的方式。但是,在此願景孕育前,還有一個量化的評審過程,把理念先化作數字,包括一)彰顯歷史價值及重要性、二)文物保育、三)社會企業的營運、四)財務可行性、五)申請機構的管理能力和過往的經驗。 取得優勢。而原本一些具潛能的文化預想,不管是隱沒在現在失敗的申請裡或根本早已棄權的,都不能透過這數字遊戲彰顯。我們感受到的只有︰計劃正受到一種毫無文化及學理支撐著的管理主義意識形態所影響。 儘管我們都可能擁抱如大澳警署未來計劃的消費關係,擁抱公關姐姐站在門口的笑容,擁抱富人享有房間工人勞動在旁的逸樂,但哪怕是最最簡陋的預想,官員都鄙薄於向我們交代——純粹化成五項分數,作平衡算術。更甚者︰官員連量化結果的構成也不願公開,這「平衡」也許事有蹊蹺——正如汪明荃在《明報》世紀版揭發,「財務可行性」在考慮過程中的比重明文列為20%,何以發展局及陳智思可將此項無限放大?沒有了願景理性,連程序理性都站不住腳了。以這樣去願景的管理主義及算術操控的「方法」來管理一個城市文化計劃,可謂失敗之中的失敗。 從先殺後姦到先姦後殺這種以量化技術取代了城市的願景想像,固然使這場活化劃的競投過程變得空洞、反智;回到在歷史建築的空間形式上,我們還察見到更深遠的禍害。譬如,以Urban Metabolism或Organic City為進路,學者認為我們應將城市發展過程與身體、自然和物理性(physicality)勾連,重新認識城市肌理— — 即, 除了生產多少職位、有否公平分配等問題,城市改造之時,我們還須同時關注城市的身體,檢查一下它作為有機體在生長過程中有否受適當呵護。而在香港,揭開保育的華美衣衫,原來遍體鱗傷。就此,筆者嘗試鑑別出三波層層推進的、被施暴的城市美學經驗——一套愈益系統化、愈益「進步」的施暴邏輯在撩動我們的皮膚與器官。 第一波的施暴方式,以天星、皇后、利東街為界:文化建築都是經歷一種被堆土機徹底毀滅,並在死亡的土地被各類摩天巨廈騎乘著,這正是「先殺後姦」的文化模式。第二波始於天星皇后。政府有鑑形勢不對,故在灣仔先行了一系列文化保育計劃,如立即將和昌大押的活化計劃上馬,灣仔街市亦提出了不全完清拆的方案。不過,取而代之,兩座文物約半的「尾部」面積均被切去,然後還勃起了一座四、五十層高的豪宅。當然,有人已十分滿足,說部分外表得以保存;不過回想起來,倒是很黃,很暴力。 我會說這種「先姦後殺」的改良在第三波 —— 這次「計劃」的施暴程序 ——顯得更益精細。「計劃」先挑選九個文物建築,然後將它許配予給「門當戶對」的襯家。盲婚啞嫁後,要麼任新主人「割掉咽喉」,如對待石峽尾美荷樓般,使原建築的H型拆成II,再建升降機從中穿梭;要麼任其「掏空內臟」,如北九龍裁判法院,十個法庭除了1號法庭外全部改建,地下六囚室亦只留一個。不論要?要斬都像庖丁解牛程序細緻,不論建築外型及內籠空間,什麼部分都適隨尊便。當我們的城市一覺睡醒,發現衣衫襤褸,身體已被污蔑,我們該怎麼辦? 總結:關乎香港歷史尊嚴 如果天星、皇后的爭取保留運動被詬病為一小撮人的集體,我們再無法否定石峽尾七層大廈的歷史地位。美荷樓作為我城僅餘一座的H 型七層大廈,乘載的是官方的歷史論述的支點——它是那場1953年石峽尾大火後的產物,它是現在近50%香港人口所住的公屋之源頭。本土規劃史、房屋史、社會史等等都始於此地。 而整座H型建築最有公共歷史意義的地方其實就位於「中座」,可謂整座建築物的「咽喉」。五十年代公屋居民的公共生活、政府對公屋居民的監察、各種集體生活的回憶,包括洗澡地方、生活懲戒與管理、偷窺都在這處發生,是整座文物的靈魂。儘管中座已在七十年代歷經改建,但你憑什麼在保育的名義下,一句唔該就說它陳舊,就要拆去它,然後建一座根本可以在建築物以外附加的現代設施來取締它?拆掉美荷樓中座的嚴重性,等於廿一世紀的石峽尾大火。這次人為的火焰,沒有帶來公屋、規劃的福利,剩下的就只有修飾、哀悼和失落。 **************** 陳劍青,浸會大學研究生,主修人文地理。關注城市發展、市區重建,從空間角度尋找別樣生活的可能。穿白襯衣時光可照人,甜美低迴。香港批判地理學會核心成員。http://spacehope.blogspot.com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七 × 八 =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