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訪: 交叉嘴

學生,將來要面對更嚴峻的新聞自由情況;被譽為「讀神科」的法律系學生,在法治與法律制度的倒退下無所適從;被不少人當成「鐵飯碗」的教師一職,也可能隨時因為說錯話而丟失飯碗。不久將來,甚至可能只有成為大公文匯的「記者」、國安法「法官」、培養學生愛國情懷的「教師」之流,才能在行業內保住飯碗。面對這茫茫前景,一眾學生仍堅持想要冒險踏入這些相對敏感的行業嗎?他們要如何面對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這次的訪問,筆者請來了三名中大學生談談自己的想法,他們就讀的科目受政治環境改變而影響深遠,對於「理想與麵包怎麼揀」各有一番體會。

曉澄,中文教育系學生,希望畢業後成為中學老師,與學生建立亦師亦友的關係。他形容老師的就業前景不太理想:現時學生人數不足,常有縮班殺校的情況,加上業界換血速度緩慢,令學校對畢業生需求下降。同時,老師很難適應學科改革,也要面對不同審查或打壓,不能暢所欲言,無論是準備教材,還是在課堂上與學生活動,現在都要加倍小心。

K(化名),法律系學生,未確定未來想從事的行業。一般人會覺得讀法律系「好勁」、「神科」,將來一定做大律師、賺大錢,K 卻不以為然。讀完四年法律學位後,眾畢業生還要面對各種「爭崩頭」的環節:包括爭奪由三間香港的大學所開辦的法學專業證書課程(PCLL)、找律師行僱用自己等。在近年的政治風氣下,打壓更為嚴重,許多律師想幫助被官司纏身的示威者,卻因此面臨種種後果,最後不但無法幫助他人,也無法自保。在種種現實考慮下,K 並不傾向加入法律界。

Hermes,新聞及傳播系學生,理想是成為本地的新聞記者,但也深明理想與現實差距太大。新聞自由急劇倒退,大家有目共睹,新聞機構內更是紅線處處,就算是軟新聞也未必有容納的空間。因此 Hermes 認為,自己想做的,是在現實中做不到的記者。

當初點解揀呢科?

Hermes:「我個人係啲有嗰句講嗰句嘅人——當我對身邊嘅人都係咁嘅時候,我覺得呢個社會都應該要係咁。(笑)你要記得,我哋當時揀呢科,個時空冇咁壞!」

曉澄:「我覺得要改變人嘅諗法,甚至導人向善嘅話,老師做到嘅比較多。要影響一個人嘅想法或者佢成世人嘅路,應該係要從小培養起。除咗屋企人以外,細路最常接觸到嘅就係老師。所以,如果想改變未來一啲大眾嘅諗法,老師係比較有機會做到(呢件事)嘅。而我都鍾意將自己嘅知識傳授俾人,當中嘅成功感係大嘅。做老師唔係淨係教書——當然有教畜會淨係教教學大綱嘅嘢,完!四點半收工走人,但我唔希望做呢類老師,而係希望做到亦師亦友。學生對你嘅信任越大,你嘅說話權就越大,對佢嘅影響亦越深。」

K:「我係喺 19 年 6 至 7 月嗰陣揀科嘅,嗰陣 6 月有逃犯條例修訂,見到好多人反對,又會轉發懶人包,整合所有嘢,俾我一種『餵埋嚟就食』嘅感覺。我唔係直接否定佢哋,但我會諗,有冇方法可以俾自己睇到成個情況呢?想讀法律唔係因為將來想做大法官或者點,而係想認清香港嘅法律制度係點嘅一回事、知道少少中國係點,因為要知道最根基嘅嘢,先可以作評論。人哋話逃犯條例唔好,我就出嚟遊行示威,係冇意思嘅,好似成班愚民咁。」

大學本科課程的期望與落差

筆者:「呢個課程畀到你嘅嘢,同你嘅期望一樣嗎?」

K:「所有嘢變得太快,蒙面法、國安法、反制裁法,太多無中生有嘅條例,我會希望呢四年嘅法律訓練,至少係種思維訓練,訓練我全面啲諗嘢,但咁樣其實都好理想化,因為課堂同現實好脫軌,教嘅知識好硬邦邦。我哋上堂同埋應付功課考試就係自己睇案例、睇 reading,但案例根本冇可能睇得曬,考完試又會乜都唔記得曬,好似乜都冇讀過咁。比較貼近社會嘅可能係讀憲法,講行政、司法覆核,但都係睇案例,而案例就係基於網上出嗰份判詞,成件事好死板。例如,佢唔會討論啲人攞法援有幾難,唔會有前文後理說明案例。

而啲教授有一部分係啲『老欸欸』嘅外國人,我哋彼此都唔知道對方嘅政治取態,你有你讀,佢有佢教,有一段距離感。例如,教授會同我哋講,『如果你嘅當事人被警察拉咗,佢又唔俾你見律師,咁你就唯有等啦,記低啦,問吓佢可唔可以否俾你見你當事人啦!』聽完會覺得,你係咪玩 X 我?」

Hermes:「我會希望學到啲實用技巧,剪片、拍片、採訪、寫文,點樣引起迴響,點樣觸動人心。我覺得最貼地嘅係學到要做好人,呢個好大程度係受同學同老師影響,新傳系入面啲人係好多交流,呢個可能同其他科唔同。我哋成日要同人做專題、一齊夾嘢,同老師都好親近,我甚至試過喺 Eva(系內一個教中文新聞嘅老師)間房喊,因為我覺得呢個世界已經冇空間俾我做一份好嘅新聞。當我身邊最親嘅人都同我講,呢個世界冇救㗎啦,我喺新傳不斷接受緊嘅教育,就係要我做最真嘅自己,所以我學到嘅係保持自己初心。」

曉澄:「我會係想學啲實用嘅、直接影響我教書嘅嘢,例如落到課室點樣管住一班學生、點樣喺培養學生對呢科嘅興趣同時,確保佢哋 DSE 考得順順利利,但讀呢科唔算學到呢啲。我哋學嘅,有一部分係 EDUC course,會教兒童心理學、學校結構等,唔直接關課堂上點樣教書事,但都算有用嘅嘢。另一部分係中文系嘅嘢,唔係教將來嘅教書內容(如卷一二三四),而係中文本科知識,例如讀甲骨文、讀古文、讀點樣評論作品。新傳會寫新聞,法律會直接讀刑事罪行嗰啲,但中文教育係好似報緊唔同興趣班咁,例如呢個 course 教古文,我就學識咗點樣將古文翻譯做白話文,但呢啲嘢對將來工作都係冇用嘅。雖然我哋有中文教育及教學法,但成個課程都係得兩個 course。

再者,老師係講求經驗嘅工作,但我哋喺四年級同五年級先有實習,我哋要自己搵大型補習社,先接觸到教大班嘅經驗。雖然大學都有提供機會,例如做書通助教,但都唔係本科提供嘅資源,我哋想儘早攞經驗要自己搵、自己爭取。」

工作熱誠與現實環境

Hermes:「我覺得你啱啱講咗樣嘢好令我深刻嘅係,呢個唔關我哋讀咩科事,而係讀得啱唔啱科,好似你咁,相比中文更鍾意教育,教育咪啱你,而我好彩搵到科自己鍾意嘅,又開心嘅,咁咪好囉。新傳系今年喺中大嘅收分應該都算低,但仲有一班人話要入嚟做新生,又有一班人話要轉入嚟,你會知道,讀大學係為咩呢?開心囉、鍾意囉,唔係個個都鍾意讀書,但如果讀呢科係為咗開心嘅,咁咪好囉。」

曉澄:「不過我一開始讀呢科唔係為咗自己開心,當然興趣係一個根基,但我諗更多嘅係,將來有冇飯食。但入嚟後,我發現如果真係可以揀到自己讀得開心嘅科(Hermes:咁就冇飯食㗎啦!)可能就冇飯食,但至少出到嚟都係做緊自己熱愛嘅嘢,可以保持到一份對工作嘅熱誠,係一件好好彩嘅事。希望我將來都會保持到份教學熱誠,因為頭先聽 Hermes 講,你嗰科讀得開心,可以保持住份熱誠。」

Hermes:「其實都好視乎遇到啲咩人,如果我唔係喺中大讀呢科嘅話,我諗我好難會繼續有呢個初心。」

曉澄:「但可能我哋(曉澄與 K)遇到嘅教授,就係純粹講書,幫你勉強應付到個考試、交曬啲功課,就完啦,變咗冇咩人情味,好似唔知自己做緊啲乜咁。當然會有教授令我覺得中大都仲有有心人,不過出到嚟社會就係另一回事啦。」

K:「我哋呢行(法律界)本身好『blue blood』,講求關係得嚟又好『圍威喂』。我家人本身冇人喺法律界工作,而學院冇提供實習俾我哋,我哋要自己去乞求律師行收自己,或者朋友搭朋友咁搵機會。而啲法律界老屎忽,好似喺另一個世界生存咁,啲教授又好冇人情味,呢個都引申到點解我唔想做律師。我知自己冇勇氣做人權律師,衝鋒陷陣、日日守差館,亦都做唔到平庸嘅律師,因為將來畢業後環境會改變,到時我可能要變成自己依家好鄙視嘅國安法法官,咁樣好核突、好噁心。既然我知道將來自己有機會會屈服,成為依家新聞見到嗰啲法官,點解仲要向嗰個方向行呢?相反,見到依家喺電視台做緊港聞個班記者,真係好有心,好有衝勁。就算係做環境保育呢啲軟新聞嘅記者,都好有心,做得記者至少有一半都係好有熱誠、願意發聲嘅。而做律師嘅,好多人都係為錢,因為佢起薪點都高。(編按:都有一部分係做大公文匯嘅,但冇人為錢做記者係真。)」

曉澄:「通常有人情味嘅係細型啲嘅律師行,大家好有熱誠,係一個律師應有嘅樣貌,有熱情、真心想幫個客,而唔係好似大型律師行咁,啲人淨係為賺錢、打份工。喺細型律師行工作會更加容易保持份熱誠、更開心,不過呢啲機會未來會越嚟越少。大律師公會對律師行嘅打壓會更加嚴重,佢好容易可以捉到痛腳,鏟起成間律師行。好多新一批嘅律師想幫手足,但佢哋自己都好難搵錢維持生活。我阿爸本身做開律師呢行,都唔想我讀法律,因為知道未來條路會好難行。身為最直接受政治、法律影響嘅人,究竟你係會本住初心, 即使冇飯食都要繼續做,定係因為現實打壓,最終迫於無奈跪地呢?」

神科與乞食科的將來

K:「香港人覺得做律師、讀專科一定搵到錢,覺得做記者、讀社科就係乞食,但真係咁咩?我阿媽啲朋友做大律師,都覺得自己唔使十年內都會失業。依家國安法嘅案件,可以冇陪審團,兩三年後,可以連律師代表都唔需要了,當事人自己答辯。咁不入再過五年,連個庭都可以執埋,警察拉完後直接坐監,一條龍咁。」

Hermes:「我哋新傳被譽為乞食科,但其實喺呢個局勢,任何科都可以變成乞食科。我頭先講讀大學係為開心,似乎有啲太理想。我本身家底唔係好有錢,父母由細到大灌輸俾我嘅諗法係,開心最緊要,所以我好少會諗將來有冇飯食。我覺得只要我夠叻,去到邊度都叻。無論讀咩科,只要做緊啲自己叻、自己開心嘅嘢,就點都會有啲路行嘅。我雖然好天真好理想,但唔係完全冇諗過現實。讀咩科都好,都要出去試其他嘢,我自己都會搵其他出路,例如拍嘢、做電視台。就算喺大學入面,搞 Ocamp、上莊都可以學到好多嘢,除咗有理想都要做吓實際嘢,世界唔轉,咪你轉,有啲技能或者知識,就算世界倒塌、香港變到唔再係香港咁,都可以用到嘅。」

K:「我覺得如果放得低『讀完呢科要做呢行』嘅包袱,會開心很多。雖然呢個包袱係好大,但我自己都放棄咗一半。我覺得唔好做死一樣嘢,讀呢科都唔一定做呢行。因為我本身對呢科、呢行都冇太大憧憬,都接受咗現實。身邊啲朋友成日同我講:『得㗎啦,你做執業大律師,真係去執樹葉嗰種執業!』不過,我覺得就算自己最終做唔到律師,或者選擇唔做,都唔會覺得後悔或者可惜。呢四年大學生活,喺學業方面並唔係完全空白一片嘅,中大仲有大通、書通、free electives、上堂同人相處,東拼西湊,都有嘢袋落袋嘅。讀法律亦唔係完全冇用嘅,日浸夜浸真係可以刺激思考,睇世界會唔同啲,無論係令我睇到好定壞嘅一面,佢都開闊咗我嘅眼界。」

曉澄:「我嘅取態係見步行步,未來嘅嘢唔係我可以控制嘅,我唯一可以控制嘅係我把口、我個腦。我明白將來做老師未必可以講到好多敏感嘅話題,但都唔可以對住學生講違背自己良心嘅說話。我喺網上見到有啲細路歌頌主席、叫人做『暴徒』,都會覺得好心悒,咁細個已經咁,大個點算?所以,我希望透過微小嘅力量,喺自己嘅能力範圍內作出改變。」

K:「如果將來自己嗰行真係完全咩都做唔到嘅話,咁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嗰行以外嘅崗位,退去另一個位置,都可以幫到人,只要保持住呢個心,做正確嘅事,對得住自己良心就好足夠了。」

有甚麼想對揀哩科的師弟妹講?

Hermes:「讀新傳唔一定做記者嘅,但如果有心做記者,就讀新傳啦。就算冇呢個心,入咗都應該唔會後悔,因為新傳學到嘅嘢,唔止係做記者。裝備自己、學唔同嘢、認識多啲人,係我拿捏理想同現實情況時俾自己嘅中間點。山不轉,路轉,路不轉,咪人轉,最緊要做自己。」

K:「如果揀法律嘅話,要有心理準備好多嘢會變,無論係法律條文,定係成個大環境都一樣。唔好覺得自己入咗所謂神科,就可以平步青雲、賺大錢、好有社會地位,因為真係唔知道未來會發生咩事。如果你覺得自己係上流人士,但出到嚟面臨失業,只會好痛苦。即使你對法律界充滿熱誠,目標清晰,都應該曠闊眼界,呢個課程好闊但同時又好窄,好似學到好多法律嘢,但又好似咩都學不到,所以盡量搵嘢學吓啦,如果唔係出到嚟會發現自己咩都唔識。」

曉澄:「如果有人經歷完疫情、社運,辛苦考完 DSE 後,仍然堅持想揀哩三個比較有風險嘅學科時,我諗都證明咗你哋有決心,而且目標清晰,知道自己做緊乜。做老師嘅話,係會影響人一生,希望大家確保自己有教學熱誠,而唔係淨係為咗份糧先讀中文教育,難聽啲講,唔好做教畜。哩科唔算鐵飯碗或者高人工,收分又唔算好低,我相信揀得哩科嘅人,點都係有啲興趣嘅。如果你有教學熱誠,每次讀得好辛苦、好迷茫嗰陣,就諗吓自己嘅初心,諗吓當初點解要揀呢科,就可以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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