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基培(不是真人)

前言:取代沈祖堯

中大前任校長沈祖堯決定提早結束任期後,時任校董會決定推薦美國著名醫學學者段崇智接任。較少接觸政治議題的段被當時的校董質疑他對香港社會和政治不夠熟悉,擔心他無法駕馭,並希望段可以汲取沈祖堯領導中大的經驗,站在學生的一邊,減少爭拗 [1] 。

序章:香港獨立思潮

段崇智作為中大校長處理政治事件的故事,要由香港獨立思潮講起。

段於2018年上任,當時正值不同大專院校的學生透過不同方法表達自己對香港獨立的支持的高峰。段上任第二日就已經被記者問及如果有學生在校園張貼港獨標語會如何處理,段當時僅回應說會保障言論自由,以及大學有明確立場和措施處理。

在當年的開學禮,中大學生會會長在致辭時提及香港獨立。當段被問到大學的立場時,他表示大學「不支持」。此回應隨即惹來前特首及中國全國政協副主席梁振英發文批評,指段對香港獨立的曖昧言論「怎樣面對抗日先烈?」

新校長上任,學生自然會對他有新的期望。當年的中央和書院學生會向段發公開信,稱希望段能做好與學生的溝通,到段卸任時學生可以稱他作「崇智BB」[2]。

但段與學生關係的蜜月期很快就結束。在學生組織多次爭取下段只在上任內頭九個月與中央三莊會面過一次,歷時大約一小時,被學生會批評為「極大侮辱」,繼而在開學禮當日在文化廣場掛上「段崇智咪再hea學生」橫額以示不滿。

直面2019反送中運動:由人變狗,或是從狗變人

要數段崇智最為學生所記得的事,不能不提反送中運動。

2019年6月12日,政府試圖強行將逃犯條例送到立法會大會二讀,大批市民湧至金鐘政府總部、立法會對出的公園及夏慤道試圖阻止。示威者其後試圖衝入立法會,被警察以催淚彈、布袋彈、橡膠子彈等驅散,過程中不少示威者中彈受傷,更險釀人踩人事件。但校方面對如此突發、大型政治風波時並沒有明確取態。段第一時間的反應,只是呼籲學生遠離危險地方。段拒絕直接回應事件的態度亦被學生指是「過於簡單」。

學生其後在新亞水塔嘗試懸掛上寫有「抗暴有理」、「救港無罪」標語的橫額,卻被保安組清走。

段第一次正面回應反送中運動是7月5日,他透過中大新聞平台發公開信,建議為事件設立對話平台,並「讓各界持份者與政府踏出和解的一步」。

段其後於8月1日與學生對話,有同學問及校長會否促請政府成立就反修例事件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段於會上重複回應應設立「中立平台」,而未有就以大學立場促請政府作正面回應。其間學生拉隊離場抗議,會後段坐駕亦被貼標語以示不滿 [3] 。

及後10月學生繼續施壓,包括一次包圍行政樓以要求校方回應六名中大學生被控暴動,段曾到行政樓外與學生作短暫交流。段其後再度邀請學生在10月10日到邵逸夫堂見面。

這次見面決定了段崇智的命運。

見面初期氣氛惡劣,面對有學生哭訴被警方性暴力對待、要求譴責警暴下,段僅指會「譴責所有暴力」,部分學生鼓躁憤而離場,亦有學生稱段為「段狗」。段在會面時限到嘗試離場時亦被學生包圍近句鐘。

段在艱難地登上私家車準備離去時亦續被包圍。在副校長調停下,段折返會場,並與留下的近七十學生閉門會面。會面中段安慰被捕學生,亦聆聽同學經歷做出多項承諾,包括譴責警暴、新增人手幫助被捕學生。到段第二次步出會場時,獲學生夾道歡送,更有學生稱段為「段爸」、「段皇爺」等。段其後發表聲明,並信守會面時的承諾,稱「對於部分警務人員涉嫌不當使用暴力或違反人權,經查證後須予以譴責」,惹來建制派和警察不滿 [4] 。

11月11日,有人號召罷工、罷課、罷市,示威者於中大二號橋投下雜物阻塞東鐵綫和吐露港公路,繼而與警察爆發激烈衝突。12日上午警方進入中大範圍並一路推進至崇基路迴旋處。段崇智與吳基培副校長走到前線嘗試調停不成功,在第二次嘗試走到警察防線時警察更指「依家唔係談判時候」,及後警察向示威者方向發射催淚彈時,段亦吸入催淚煙不適,多人護送下最終撤離前線。

段在數日後發表聲明,要求校外人士離開中大,否則會尋求政府協助,被示威者質疑是邀請警察到校內清場。

示威者最終在11月15日全數撤離二號橋。

其後中大在11月20日宣布實施出入管制,教職員和學生需出示證件方能出入,措施一直實施到今日,校方亦一直拒絕透露取消措施的確實日期。

段走到衝突前線嘗試調停的行為,令他獲選為亞洲唯一一位2019年度泰晤士高等教育風雲人物。

疫情:失信於學生

2020年,香港政治氣氛變得肅殺,北京出手干預港府自治的傳聞甚囂塵上。5月5日,梁振英和另一位前特首及中國全國政協副主席董建華聯手創辦建制組織「香港再出發大聯盟」,段崇智的名字出現在創始會員名單上。6月1日,段與其餘五間大學校長發布聯合聲明稱「理解訂立國安法必要性」。6月30日,港區國安法正式生效。

同年疫情肆虐,校方多次將課堂改為網課,原訂十一月舉行的畢業禮亦被校方移師網上舉行。有學生當日在中大舉行示威,校方報警處理,最終九人被捕,當中有中大學生。

2021年年頭,中大學生會幹事會換屆,「朔夜」為唯一候選內閣,其政綱卻被校方指責,指當中有對大學的失實指控及有可能違法的言論。2月26日,選舉投票完成,「朔夜」得到3983名同學支持,中大卻再「嚴辭聲明」指因「朔夜」「未澄清涉嫌違法及失實的言論」,而決定停止代收學生會會費,並要求學生會獨立註冊,更停止幹事會成員在校內不同委員的職務。「朔夜」最終決定在上任後第一日(3月1日)總辭,部分成員指他們收到死亡恐嚇 [5] 。

弔詭的是,香港01在畢業禮事件後和「朔夜」總辭前公開了段的專訪,當中段拒絕回應他是否參與報警處理畢業禮示威,但強調「絕對不可以放棄年輕人」[6] 。

12月24日,中大校方在無預警下移走屹立大學站廣場多年的民主女神像。

應付疫情方面中大亦雷厲風行,9月29日率先禁止未打針的學生進入校園,比港府的疫苗通行證政策還要早三個月推行。大學亦於22年初要求所有學生離開宿舍。

校徽:四面楚歌

2022年,中大校董會開始討論校長新一個任期的人選,最後在段崇智表達連任意願下獲校董會在4月通過續任段。該任命再次外界惹來批評,內容主要圍繞段於2019年的言行,以及校董會決定倉促。

9月,立法會中大校董之一張宇人首次提出要修改中大校董會組成,其中校外人士將由少數變多數,以監察大學管治,但仍未有實質行動。

10月17日,中大宣布為慶祝六十週年校慶,將推出新校徽,新設計隨即被外界批評不美觀,更有「鳳凰變山雞」之勢。設計公布後亦被部分中大校董質疑並沒有諮詢他們意見,新設計最後在7日後撤回。校徽事件亦再次掀起建制派對中大管治的質疑。

2023年4月17日,校董會成立的「檢討大學校董會規模及成員組織專責小組」提交報告正式提出修改校董會組成,校外人士一如所料會變多數,特首委任成員大增,通過校長任命門檻亦被提高。到了立法會審議階段,段因多次缺席立法會會議而捱轟。

8月,廉署主動公開他們懷疑段崇智妻子羅聞亞負責的一所醫學中心有職員貪污、挪用公款,再令輿論進一步質疑段。

校董會改組方案最終在11月1日在立法會三讀通過。(詳見校董會改組專題

終盡

12月13日,中大校董會決議即時解僱曾參與聯署反對張宇人校董會改組方案的副校長吳樹培,有傳段於頒發服務奬予吳樹培的致辭時忍不住哭泣,亦可見吳於段心中地位絕不會低。

解僱吳樹培亦被認為是壓倒段的最後一根稻草。僅在吳被解僱半個月後,段於2024年1月9日宣布辭任中大校長一職,並將於2025年1月結束其七年的任期。

段在離任前接受泰晤士高等教育專訪回顧他的任期,稱作為校長日子「不易過」(had a hard time),但仍沒有留下遺憾,又承認「外來干預」是他離任的主因之一。段又指香港的學術自由比以往差,但大體上仍可接受 (not as good as before, but largely ok)。

外傳:梁振英與段崇智的特殊關係

筆者在海量的新聞中嘗試重組段的任期時,對梁振英發文針對段的頻密和激烈程度印象深刻。多數人都應該對梁在校董會改革時期及改革完成後持續狙擊段記憶猶新,但正如上文所述,梁在段上任僅九個月就已經第一次發文攻擊段,理由是段的言論「對不起抗日先烈」。

其後梁狙擊段的頻密程度有增無減。當段在與學生會面後表示會譴責經查證後的警暴後,梁發文指段此回應只是為了個人解脫,是「縮骨」、「甩身」之舉。段成立五個工作組用作支援被捕的學生,亦被梁評為是「跪低」,是「誰大誰惡誰正確」。

到了11月,反送中運動白熱化,段走到中大衝突前線嘗試調停,梁發文指吐露港公路來往交通停頓是段崇智「誤判以為警察一退就萬事大吉的結果」,質疑段崇智有份令衝突發生。3年後的2022年9月,梁更指應該調查段於中大衝突中是否有刑責。

其後段於2022年獲續聘為校長時,梁至少九次發文質疑決定,亦曾多次要求段辭職。

到審議校董會改組方案,段多次缺席會議,梁指責是架空校董會主席,提倡要引用〈權力及特權條例〉傳召和調查段。

還有太多太多,筆者不可能盡錄,而梁每次發文亦不是只發一次,所以實際帖文數量要比筆者提及的多數倍。可以肯定的是,香港教育史中應未曾有,亦不會再有如梁振英般以其地位和影響力去持續狙擊一個大學校長的人出現。過程中亦令筆者了解到,梁振英口中的「誰大誰惡誰正確」,到底是甚麼意思。

[1] https://cusp.hk/?p=8332

[2] https://www.hk01.com/%E7%A4%BE%E6%9C%83%E6%96%B0%E8%81%9E/147539/%E4%B8%AD%E5%A4%A7%E5%AD%B8%E7%94%9F%E6%9C%83%E7%99%BC%E5%85%AC%E9%96%8B%E4%BF%A1-%E5%86%80%E6%A0%A1%E9%95%B7%E6%AE%B5%E5%B4%87%E6%99%BA%E6%8D%8D%E8%A1%9E%E5%A4%A7%E5%AD%B8%E8%A8%80%E8%AB%96%E8%87%AA%E7%94%B1

[3] 中大校長段崇智與學生會面被轟官腔「錄音機」、「無資格做校長」 | 獨媒報導| 獨立媒體

[4] https://news.mingpao.com/pns/%e8%a6%81%e8%81%9e/article/20240115/s00001/1705257130597/%e4%b8%ad%e5%a4%a7%e8%a1%9d%e7%aa%81%e3%80%8c%e8%99%95%e4%ba%8b%e4%b8%8d%e7%95%b6%e3%80%8d-%e6%a2%81%e6%9b%be%e5%80%a1%e6%ae%b5%e6%8f%9b%e8%b5%b0%e5%89%af%e6%a0%a1%e5%90%b3%e5%9f%ba%e5%9f%b9

[5] 中大學生會當選內閣「朔夜」請辭指成員及家人近日接死亡恐嚇

[6] 段崇智專訪|「段爸」不放棄年輕人引美國女詩人籲學生打開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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