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議題:師生共治前言

曾瑞明

 

1

每個組織都有其恪守的原則,這些原則凝聚了一群人,也界定了他們的身分。對於學生會中人來說,「支持師生共治」可能就屬於這一類原則。

但這些原則往往很容易成為教條——當長年不經反省的時候。就像「忠君愛國」、「出嫁從夫」那些原則,成為枷鎖。那「支持師生共治」到底是否已成為學生會的教條?我們隨意翻翻幹事會大部份聲明,都不難發現「師生共治」一詞。事無大小,大部份校政議題都會牽涉這概念——幹事會都會用這概念來證成他們所爭取的。

不是說,他們這樣勤用、常用這概念,就是不好,也不是說他們一定不理解這概念;想指出的是,當我們對一個詞語愈說愈順滑,變成套語之際,往往也是我們最不了解它的時候。這個專題希望,大家一起停下來,對這個概念作一點知性上的探討。這不代表我們就要放棄師生共治這原則,反而是要運用理由去鞏固它、修正它——那也是離開教條的必經之路。

2

童舫和方富潤兩篇文章勾勒了證成師生共治的正反理據。先談童舫的想法。童舫就是要攻擊「精英主義」︰「精英主義」認為參與校方決策工作,需要某種能力;而同學沒有該種能力,所以同學不能參與校方決策。但童舫指出「同學本身的感受及經驗已經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已經是要求參與校政的最有力理據」。

筆者認為童舫的「感受論」,實沒有正面回應「精英主義」。精英主義的前設是︰因為他是精英,他比你更清楚你要什麼;因為你不是精英,你可以被自己的感受蒙蔽。舉個例說,幼稚園的學生也有其感受和經驗,但我們不會因此推論出他們也可以參與校政(還是「園政」?)。

有趣的是,曾是學生組織一份子的方(代表會代表),也認同這種精英主義。他認為師生共治需要很多專業知識,而學生自治則不然。

方的論點卻根據在不能太成立的前設,在某些情況,特別是大學,師生共治未必需要很多專業知識,而學生自治也需要相當的專業知識,例如學生會的工作也牽涉到法律、財務等等問題。

究竟在那些部份,師生共治特別需要專業知識,他沒有說明。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說明專業知識對於師生共治的重要性何以會——高出學生自治那麼多。我們或會已經發現,如果要堅持這種姑且稱為「專業主義」的論調,那似乎連學生自治也要放棄。

筆者不反對學生與老師在掌握專業知識的能力上會有差異,但這只是很表面的說法︰主修會計的同學與專研杜甫詩的教授掌握專業知識的能力有差異;修讀政治與行政的同學與專研量子物理學的老師掌握專業知識的能力上有差異。但要證立老師在「管理學校」方面永遠優於學生,除非可以證明管理學校需要量子力學或者杜甫詩的知識、修為,或者同學的本科知識全然無用——但筆者看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去證明這兩點。

退一萬步說,師生共治就算真的牽涉很多專業知識,我們也要避免以專業作為封閉極權的旗號,正如童舫指出「當然會有很多官僚堅稱這當中有許多技術性困難需要協調,而同學們不能了解。我想對此講法唯一的回應是質疑何以同學由始至終都沒有渠道去了解那些所謂的技術性困難,校方何以從不會主動向同學解釋及交代」。校方只有一個理由去支持他不用向同學解釋及交代——就是「講」同學也不會「明」,他們連明白的能力也沒有。但這相信不是事實吧,這裏真的不是幼稚園。

從方的思維,或可提出值得思考的另一點,學生自治作為師生共治的基礎,還有另一個理由,是因為那是作為向學校爭取權利的一個必要條件︰如果自治也做不到,實難以說服校方給予多些權利給學生。不過理由是這樣的︰如果參與學生自治與師生共治所要求的能力是差不多的話,那學生自治如果做不好,參與「師生共治」當然亦難以成功。這不同方的思維——即認為學生自治比師生共治容易很多。

3

聞政從零三年因沙士停課、校方取消期終課檢一事出發,述說「師生共治」怎樣在教務委員會——一個落實「師生共治」的機制——實踐。但一句到尾,他給我們看到的是︰學生在教務會是次等代表。

首先,在通過取消課檢一事上,教師委員們犯了程序上的不公正︰教師委員並沒有審慎考慮、討論學生提出的反對取消課檢的理由,便倉卒通過議案。這除反映教師委員對學生權益的漠視,鄭煒更指出做成這種程序的不公正的根由︰正是因為教委會席位的不公平分配——教師委員永遠佔大多數,這使他們即使漠視學生的意見,也不怕議案不獲通過。鄭更指出隨著新學系不斷成立,院系教師代表會一直增加,師生比例將更趨失衡。

另一個更令人深信在校方眼中學生就是次等代表的,就是「保留事項」的設置。保留事項充份反映前述的「精英主義」,不過今次有點變奏,「精英主義」改為「保密精英主義」︰那就是學生永不會懂給「保留事項」保密,老師才會——這想法真不知是怎樣想出來的[1]

[1]據知校方對同學的不信任是因在八零年醫學院事件中,曾有學生公開某些機密文件。(見《中大三十年》,頁46)但這不是向學生委員設置「保留事項」的有效理據︰我們大可以問校方,如果有一位老師公開了機密文件(這當然是可能的),校方又會否因此向所有老師也設置「保留事項」呢?顯然不會。但為何他們卻以另一種邏輯對待同學可能的錯誤過失?另外,姑勿論應否設置「保留事項」,「保留事項」的範圍本身己值得深入探討。

學校的財政資料也被放進保留事項一環,除了保密理由外,校方還可加上另一個理由,就是同學沒有能力進行學校財政規劃的工作——沒錯,又是「精英主義」了。這一點,聞政一文已提出有力的反駁,在此不贅。

聞政也對同學沒有積極參與教務會,提出建議。他的建議是否可行有效,有待討論,但起碼他給我們一個新的方向——我們可在制度上鼓勵同學參與,而不是便宜的說同學現在不聞不問。

4

來個小小總結,「師生共治」要站得住腳,就要擊倒「精英主義」,但問題又來了——這不是有破沒立嗎?

如果我們要建立支持「師生共治」的正面理據,首先我們要放棄「師生共治」就是學生爭權的狹隘思維——我們應從大學的成員應當享有的權利去想。當然,誰是大學的成員是有灰色地帶,但老師和學生都是大學成員想是無容置疑的。我們可以假設,大學成員都是同等具有自主性、基本思考能力和常識的人——在這意義下,他們是平等的。那他們應享有什麼權利呢?那就牽涉大學到底是什麼。

大學不是一個官僚機構,她不只是提供教育服務,也包含一群人的抱負與價值。所以她的政策,應是大學成員們的意志,而不是官僚式的、計算式的決定。如果我們同意這一點,那「師生共治」,就是讓我們可以開放地、公平地決定大學的抱負和政策︰民主選舉選出的老師和同學代表,有權在他們的議會內辯論、投票和提出自己的意見。而一般的老師和同學則可透過選舉,選出能代表他們的代表進入大學的議會——大學盛載了大學成員的意志。

如果以上的理據是對的,那我們或會發現,師生共治與「官僚制」之間是存在著張力的。今天我們沒有師生共治,正正由於大學體制是極度官僚。而官僚制和「精英主義」又是相依互生的︰在官僚制之下,似乎只有官僚才可為大學作決策——因為只有他們的專業知識可以保證大學能保持行政效率。或多或少,行政效率會因官僚制提高,但同時,它往往會扭曲了大學成員的意志。師生共治不是完全否定官僚制,不否定是因為無人能否認行政效率是一個應該追求的價值;但效率的追求,如果不受其他價值的制約,它往往是盲目而且不道德的。師生共治就是透過制度,透過程序,限制官僚制度,讓兩種理性——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能獲得充份的協調。

從這個觀點看,師生共治是很難付諸實行的。不是因為同學沒有能力,也不是因為同學參與度低,而是主流思想已把大學定性為一間學術官僚機構,這種思想又成了當權者,甚至是普羅大眾的筋骨血脈的時候,我們又可以怎樣驅走這種似乎無堅不摧的思維呢?

5

或許校方也不相信自己的所謂理由,所以即使你推翻了它——他也不會放權,所以呢——以上煞有介事的討論或會顯得無用。不過可以這樣積極點想吧︰面對橫蠻的專制者,你愈講理,他的橫蠻、專制、就會愈赤裸裸,即使他不斷想抓著一件華麗衣裳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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