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中大學生報》2010年迎新特刊
文:東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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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編按:
/新生可能會對實習的概念感到陌生,甚或覺得離自己太遠——實習不是畢業前一兩年才需要安排嗎?只是四年很快就會過去,到時候不但是實習,連揾工都殺到埋身了。在這個人人都返 intern 的年代,讓我們先了解為何大學生對實習趨之若騖,繼而進入實習的本質是什麼的討論。文章雖寫於 2009 年,但當中的批評放在今天仍然適用,尤其是最後的一句的忠告。/

屈指一數,大學畢業前只有兩個暑假,該如何安排人生最後兩個暑假呢?除了一般的學校活動外,大家都會想過做實習,而其動機是混雜的,可以是為了個人經歷、為 CV 增值,希望畢業後可以較易找到工作,不過想順便搵個錢傍身,甚至想幫補下年學費的負擔,似乎就不易做到了。

低薪.無薪.負月薪

前年(按:2009年)香港城市大學有一、二年級學生申請到內地進行暑期實習,有關職位不但「零工資」,更要求每名學生倒貼最多近一萬元港幣,以支付交通、食宿、中介人費用等開支。中大也不甘示弱,曾於 09 年 12 月經mass-mail推廣暑期實習團,收費近半萬。該團最主要是在大企業內實習工作,不過加入了參觀企業及與成功企業家會面的環節,感覺上就像是那間企業向你提供服務一樣,名正言順撈你一筆。[1]上月更有內地生願每月付 $1000 給僱主,「購買」工作經歷,他無奈地說「就當交學費了吧,也當為自己的前途投資」。[2]

學習培訓 VS 廉價勞工

校方及實習機構經常強調「暑期實習是為學生提供課堂以外的學習經驗」,潛台詞便是「學生係黎學嘢嘅,俾少啲人工都好應該」。就算是一般的學生都對於實習抱有類似的看法,僱主為學生提供學習培訓、工作經驗,而僱主付多少工資,根本是次要。但其實可以倒過來看,老闆對實習的看法是,僱主請來廉價勞工處理日常事務,而僱主向實習學生提供怎樣的學習培訓,反而是次要。所以「學習培訓」與「廉價勞工」根本是實習制度內同一個硬幣的兩面,純粹將實習工作視為「學習培訓」,實為學生們拿取低薪時一種自我安慰的說法,所以其實無需事事由僱主角度出發、合理化剝削實習員工的行為,我們不能再對「廉價大學生勞工」的問題避而不談。

況且「學習培訓」那部分並不必如理想般出現。一來實習學生可能會增加正職員工的負擔,拖慢了原本工作的進度,大公司都還可以應付這種情況,細公司就更顯得人手不足,因此未必會有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去照顧實習生,而且很多時連同學都自覺不應受理,懷著「我可以體驗一下工作環境同氣氛就很心滿意足了」的心態。二來公司裡總有些重複性、低技術的工作,如碎紙、影印,僱主認為不需要由月薪過萬的全職員工來處理,自然便由廉價實習員工來負責,由影印機來擔當你這個月的小老師吧。

為 CV 競爭,低薪更難堪

當然有些學生會坦白說「我並不偉大,我做暑期實習不是為了學習或體驗什麼,而是純粹想要 CV 靚」。我相信有這種想法的大學生更會「願意」接受低薪實習,甚至願意「倒貼」,但他真的沒有感到一絲難堪嗎?這不是更反映到現實社會的殘酷嗎?

難堪和殘酷的地方在於他迫不得已參與這場實習競爭,亦在於低薪實習其實會延續了社會不平等。例如,出身基層家庭的大學生,為了要負擔昂貴的學費及生活雜費,本來打算在暑假打工賺錢,預備日後還 Loan,但當實習成為獲得正職的必經之路時,他必須接受低薪、無薪實習的工作機會,而這些朝九晚五全職實習的時薪分分鐘比街外的兼職時薪還要低。因此對於活在低收入家庭的大學生來說,無疑是會百上加斤,這根本是場不公平的競爭。

實習工作其實是讓我們提早被資本家剝削,這體制並不如是右翼自由經濟學所說,「在勞動市場上大家是你情我願地進行交易」,試問有幾多學生是自願在人 生最後兩個暑假,參加這場鬥得你死我活的實習競爭?到最後還不是為了滿足老闆請人的條件嗎?老闆與學生的議價能力根本是差天共地,那又算是什麼「你情我願」?

實習工作中的勞動異化

左翼學說曾對資本主義下的勞動異化(alienation)作出闡述,用其理論來形容當下的實習制度非常貼切。馬克思在《手稿》中對「勞動異化」有四個層面的描繪,其中兩種——「人類作為勞動者與勞動過程的異化;人類作為物種的自我異化」 ——便活生生體現於當今的實習制度。前一種異化的出現,是「由於工人在勞動過程中的生產並非為展現自己人類潛能的活動」,反而像是一種強迫的勞動過程,就如每天都重覆著碎紙、影印等工作,實習員工在勞動過程難有自我肯定。後一種異化的現象,以現代社會關係來闡述,即是「資本家 VS 工人」及「工人 VS 工人」的敵對關係。正如在追求利潤極大化的社會,資本家/老闆必然會剝削工人薪酬,並且老闆的權力位置是至高無上,這便體現了勞資雙方的對立;實習員工之間亦會在勞動巿場中爭個頭破血流,有些工人願意降低自己的工資水平而為求得到工作,以致其他工人亦只能跟隨,最後導致工資水平的整體下降,這便能解釋到為何暑假實習薪酬愈趨下降,但依然有這麼多學生肯「僕」去做。

實習工作的勞動本質

縱觀全球,實習工作的競爭及其薪酬剝削非香港和內地所獨有。以美國為例,「在美國失業率居高不下的情況下,競逐實習工作不再是大學生與青年畢業生的『專 利』,越來越多美國中高齡失業者,在恐懼失業期間空白履歷不利於日後求職的壓力下,與原本就已經為數日漸增加的青年實習族,被迫共同競逐低薪、甚至無薪的實習工作機會。」[3]老闆會用實習工作之名聘請較廉價的新血來取代原先的正職員工,再進一步推高失業率,變相將有職業的人推入實習市場。不論是英美、內地及香港,實習風氣的趨勢都從「Work For Food」(以勞動換取溫飽)進入了「Work For Free」(免費勞動)的歷史新階段。[4]

實習學生必須在實習過程中領取薪酬,其實理據不在於為僱主賺多少錢,也不在於實習學生有否得到足夠的學習培訓,而是在於他有勞動的過程。無論實習工作的性質如何,其本質上依然是勞動,那至少要受到既有的勞動法令保障,而最低工資與加班費等僅僅是最基本的保障罷了,根本不是什麼天大的恩惠。當然僱主也有對策,不與實習學生簽任何合約,那麼形式上就如大學生去大企業做義工一樣,老闆便可不支薪,最後求其影印封 Reference letter 便可以塞住大學生把口,繼續乖乖成為被宰割的羔羊。

靠人哋,定係信自己?

說起勞動法令的保障,香港政府為大學生做過些什麼嗎?香港政府本已不太關心勞工權益,前年更推波助瀾,將大學畢業生的實習薪酬定價為 $4000,完全向資方傾斜,結果變成如果暑期實習機構的僱主付多過 $4000,倒成了天大的恩賜。

因此我們不應依賴他人可以為我們做什麼,我們先要反問自己,實習工作除了方便日後求職之外,實習還對我們有何種意義?筆者並非全盤否定實習制度讓學生有積極意義的可能,但「有意義」這東西是先從個人觀感出發,未有足夠論證之下難成為公共理由。我們可以設想的是在「沒有意義」同時「消耗勞動時間」的情況下,實習學生是否應有合理的保障或回報?資本家與政府叫學生「由低做起,不要埋怨」,旨在合理化薪酬剝削的行為,為資方利益講說話;而作為勞方的你們,將來在實習市場上又會否為自己的身份/尊嚴發聲?定還是任人魚肉?又或者從另一角度看,如果不參與這場競逐遊戲、不做實習,是否可以避免被提早剝削?

明年今日的你

這個社會(老闆們)預設了大學生一定要做實習才可工作,但這不是遊戲世界,何須要有「人物設定」?是否可以打破這些設定呢?世界是否只有「僱主——僱員」這種關係才可以讓人生活下去?如果我們意識到生命裡面有上述這些枷鎖,如果我們認同「沒有人是天生的奴隸」,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根本可以無老闆?到最後即使你跟現實妥協,而心裡又帶點不情願的話,有沒有後悔過當初沒有反抗?

背負這堆杏杏枷鎖的人,不獨是你一個。有個名字叫「無產階級」,認住了。

註1:該活動名為「共創新世界2010」。
註2:詳見報導《大學生為求工作經歷願每月倒貼單位千元引爭議》。
註3:相關段落引用自《從Work For Food到Work For Free──實習制度的剝削本質》一文。
註4:1930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滿街失業的勞工們胸前掛著「Will Work For Food」(願以勞動換取溫飽)的紙牌,現今社會竟然比以前的社會退步,連溫飽也不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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