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無法擺脫村上而抄了點點納生及杜生

某個禮拜的週末,我相約B出來吃晚飯。回想起來,與B的見面的次數竟然比身邊所有朋友還要來得密,儘管約會萬變不離其中--不是吃飯就是喝酒。

我們約定在我家附近的火車站相見。她習慣了遲到,所以我獨個站在車站門口的老地點等了五分鐘。我在悶得發慌正要掏出書本之際,便從遠處看見她朝這方向快步走過來,她穿著紅色毛衣,裡面是一件淺黃色窄身T恤,還有下半身的短得剛剛蓋過屁股的裙和黑色絲襪。她不胖,而且個子不高,可是走路的姿態卻很平穩,每一步都好像要使很大把勁才行。

「你……」不知為何,我的第一印象是小火龍。「你好似一隻小火龍。」
「咩小火龍呀!邊有小火龍又紅又黑架。」她嘟起嘴唇,裝著要發怒的樣子。我心想,她這句「又紅又黑」有很強烈的革命風格。
「可能係一隻下半身燒燶左既小火龍。」

她用鄙視的眼神看看我,但兩秒過後卻忍俊不禁,嘻嘻笑了兩聲,我們的笑話也到此為止。

相識半年,我從來未見過她對我,或者對任何人發怒,我也知道她絕不會因為我這些無聊的玩笑而感到半點不滿。反而,我們之間的橋樑是這樣子建築起來的。

靜了一秒,「你好可愛。」我微笑著,忍不住說了出口。

我們隨便走進了一家餐廳。才剛剛點了菜,她就一如既往地大發牢騷起來,她不斷談她的同學、她的同事、她的朋友、她的親人,幾乎每一個她所認識的人都總有一些細節是她所不滿意的。她可以滔滔不絕地談上兩、三個小時,談他們對她做了甚麼壞事,他們當中誰又有多笨,他們當中誰又最自私自利等等等等。

「呀,琴日先好笑呀。阿V要幫人地買野,咁阿V本來又係一D好大頭蝦既人黎,平時又成日做錯野,都唔知點解佢朋友會叫佢去買。跟住阿V去到間舖頭又唔記得要買乜,結果打電話番去問佢朋友要買乜,點知買到番黎又買錯左喎,跟住佢個朋友既反應……」她左手手肘擱在桌上,右手則拿著湯匙翻動那碗牛肉飯。

「係?買D乜?」我一直充當這個無聊的發問者角色。
「哦,因為阿V個朋友既男朋友就快生日,其實佢一早睇中左份禮物,但阿V個朋友依幾日又唔得閒出去買禮物,咪咁岩搵阿V去囉,你知佢同阿V好熟架嘛……」

B雖然口裡不斷說她朋友的各種不是,但要知道B的語氣從來不是怨憤,也不是嘲諷,她嘴裡的朋友好像真的在她心目裡佔有一個位置,然後她才會選擇把他們記住,只不過是她記住他們的方式比較特別罷了。其實我一直都搞不懂為甚麼她那麼喜歡告訴我這些東西,明明我在她面前往往顯得無心裝載,但她竟然還有心情跟我說話。

我們談了很久很久,幾乎都忘記了原來我們是來吃飯的。吃罷,她例牌地叫我跟她去喝杯酒,我說反正酒吧都在附近,不如就到我家裡去吧。我們走出餐廳,再走五分鐘路程就走上了我的家,回家的路幾乎是由她帶著我走的。

「威士忌?」我問。
「唔要威士忌,咁難飲。」
我為她調了一杯vodka lime,又為自己倒了一杯12年macallan兌水。她又談她認識的人,談她的兄弟姊妹和她的老爸老媽。再喝幾杯,有些醉意,她開始談她遇過的男人有多糟糕,每每說到她怎樣對付她以前的男朋友,我就拍手叫好,然後大家嘻嘻哈哈大笑一番。

「……所以我好嬲好嬲我個ex,佢明明知道我唔鐘意人地冤枉我,但佢又要話我係D朋友面前點樣講佢壞話,講到佢好衰咁樣……之後有一日佢寫左張卡,又拎住紮花係我屋企樓下等我,我一返屋企見到佢,係佢面前一野撕爛佢張卡,又掟紮花落地,佢呆左,然後我走入屋企砰一聲咁山左度門……」她的身子半躺在我家的沙發上。
「好!夠狠!」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笑得身子往側傾倒,帶著醉意一下子就撲到她身上,然後兩人就摟抱在一起。不用說話,我們開始慢慢地接吻,接著越吻越急,她的吻很輕巧、很靈活,舌頭不時輕輕試探,展現著一連串老練的技巧。我急促地脫掉她的毛衣、T恤,胸罩太麻煩便乾脆掀開,不知為何,我想起了渡邊──他們不得不這樣做,除此以外已經別無他途了。我像隻飢餓的野獸般狼吞虎咽,舌尖貪婪地在她身上游移、打轉,雙手不規則地在她腰間及大腿內側之間摸索,然後我把舌頭移到她那小白鴿般的乳房,用舌尖挑動那挺起的乳頭。她閉起了眼睛,卻不像在享受這一切。

忽然,她微微抬起頭來,張開了眼,輕聲地問了我一句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話:「你會唔會鐘意我架?」

一瞬之間,我的頭腦發麻,就像一片綠油油的土地忽爾被大風一刮,舖滿地上的植物都被刮個清光,只剩下光禿禿的荒地。我把手頭上的工作都停了下來,然後把嘴唇移到她的耳邊,將回答的責任交回她手上,我問:「你覺得呢?」

「拿…依個問題就好難回答既。因為愛依樣野係乜呢?愛上一個人唔係講緊個個人有D乜property,而係因為佢就係佢。總係有一邊神秘到捉摸唔到既野令一個人咁鬼著迷,如果依樣野講得清楚,依個世界就簡單得多喇。題外話,柏拉圖係古希臘個個年代重覺得只有男人同男人之間有真愛架,因為女人係佢地眼中無智慧,算唔上一個人。依家大家當然唔係咁諗喇。」抱歉,這個答案當然只是我的幻想。

她實際上沒有回答,只管閉上眼睛像深深思索這個問題一樣。我凝視著她那臉上帶著酒醉的紅暈一會,忍不住伸手去捏了她的臉蛋一把。她嚇了一嚇,睜開眼睛,奇怪地看著我,而我則緩緩地坐穩身子,再從桌子上拿起一包香煙,點燃了一支。

「你去訓喇。」我說。

她沒有說話,自動自覺穿回上衣,慢慢地走進那熟悉的房間,倒頭就睡了。我坐在沙發上抽煙,眼光空洞地望著牆壁,其實我甚麼都想不了,腦袋硬綁綁的使不起來。接著我從書架裡拿出第三卷資本論,啊,原來只剩下八百頁……

晨光一片一片地灑滿了整個房間,時鐘跳到早上八點,鬧鐘響了。她還未睡醒,我撫摸著她柔順的頭髮,然後在她耳邊叫喚她。無論是她的樣貌、身材、衣著還是性格,甚麼也好,她總是很可愛,不是嗎?

她說今天早上有事,我就送她到附近的火車站,甚麼都沒有吃過。跟她在路上談話的氣氛很奇怪,我試著問她今天有甚麼要做,她都支吾以對,然後又問她在大學裡有甚麼打算,要不要搞甚麼莊、GPA怎樣之類,她都不願回答,後來她又問我類似的東西,我也是一句起兩句止,幾句便把這些話題終結了。到最後,大家都發現氣氛不對勁,結果就乾脆閉嘴不說話,免得浪費唇舌。

我們默默地走到火車站前面,揮一揮手,說聲byebye道別。她是那一種人,她每次都會把這天想過、見過、恨過、喜歡過等等東西記在腦海,然後把這一天的經歷、心情變化、甚麼無關痛癢的思考都打了下來,再在我們道別約莫十分鐘以後送我一個很長很長的短訊。也許正因如此,她才能記得她所認識的人的種種事情。我常常對她說,如果她願意加深對人物心理的剖析,以及再認真一點地舖排情節,她說的故事肯定會動人多了。

我呆站著,看見她拍了八達通,走進閘門,身影慢慢遠去。她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時間太早要放緩腳步來揮霍過多的時間;她的步姿反而比以往更平穩了,每一步都要狠狠地踏在她身下的土地上,只是不知道她要踏碎甚麼罷了。

直至她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內,我依然一動不動,我很想走,但忽然覺得腿重得動不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胸腔突然被一股巨大壓迫感入侵,迫得我喘不過氣來,現在只要有人輕輕觸碰我的胸口也會把我一下子戳破,然後我就粉身碎骨,被風吹到不知何處去。

我慌忙地從褲袋裡掏出手機。看一看,沒有新的訊息。好吧,那麼讓我來找找你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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