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說著流利法語的Matthewwth

在法國,一個漫長的教育議題一直被爭辯——到底家課是否必須的?

早於今年3月,一群家長曾發起為期兩星期的「杯葛家課」運動,原因是認為家課不單無助學習,並製造父母與子女對立,且鞏固教育不平等性。他們的三項質疑,事後被證明是討論法國教育問題的主軸。

本年 10 月,法國總統奧朗德宣佈了一項使世界議論紛紛的教育改革措施——廢除學校的家課制度。「若我要重新定義『教育政策』,我會把其定性為『社會政策』。」他續指,「工作應在學校裡完成,而不是在家」。原因是有較好家庭條件的學生在做家課時將獲得較多的父母支援,這對家庭條件較差的學生來說,是不公平的。他的教育部長 Peillon 續指:「我們希望看見一個公義的社會,致使每個學童都有同等的成功機會。」法國政府建議增加半天上課天,延長每天上課時數一小時,並增聘六萬名教師,以協助學生在學校完成功課。

其實,法國只是全球教育討論家課去留的浪潮中,一個剛巧近來比較顯眼的國家。關於家課的去留,會是一個大家將要面對的問題。

英 美 媒 體 觀 點 與 意 識 形 態

雖然本港媒體對此事不怎熱情,但此議案卻惹來西方強烈輿論,甚至大肆抹黑 [1]。英美媒體爭相指出,法國學生早在國際學生評估 (PISA) 中敗陣給歐盟其他成員國的學生,倘若如今再廢家課,將使法國學生的國際競爭力削弱。而增聘六萬名教師,更無疑是「天荒夜譚」的社會沉重負擔。但為何不問政策潛在意義與成效,就立刻認為任何增加政府支出的政策均是不合理的?政府積極參與教育工作,變相減低家長要付出的教育子女成本,為何會是「沉重的社會負擔」?這些,通通都是反駁者有待回答的問題。

英美媒體的潛台詞是,教育本質上應該是產業性,並具備商業競爭性的,而且教育的運作必須符合經濟原則的。但我們的社會又該順應這種教育觀嗎?

教 育 均 等 機 會 與 社 會 流 動

現在很少人會質疑教育與社會流動間存在關係的說法。社會流動(social mobility) 是一個社會學詞彙,意指一個人能夠在社會階級中爬升的機會。如果某個勞工階層的家庭注定要經歷跨代貧窮,則該社會的社會流動是低的。而往往教育常被視為關鍵的社會流動因素——因為在這 Paper Society 中,學歷多寡幾乎直接影響你薪金的多寡,以至生活條件的優劣。而教育制度到底是否開放,接收良好教育的機會是否均等,則成為某種測量社會流動性的重大指標之一。然而在教育愈漸成為一種競爭產業,教育機構以經濟進帳作為決策考量點的日子中,教育亦愈來愈無法擔當作為某種促進社會流動的媒界了——因為教育不再需要有社會責任,不再需要顧及窮家子弟的學習機會。

以香港為例,大專生中出身自基層家庭的佔非常少數,近來愈來愈多社會研究亦均發現高等教育機會其實並非平等地對所有階層的人開放。雖說大家均可透過考試制度晉身大學,但每人的家庭條件(如能否提供補習費用、出國交遊機會,以至家庭穩定與否對學習情緒的影響)均影響你能否入讀大學,個人的努力顯然不能必然地保證什麼,這點相信不難理解。

家課,又與社會流動何干?

但讀者大概較難想象的是,到底家課存在與否,又如何構成上述的差異?可以想象,中學往往因要符合教學進度,而不會特別為個別落後學生減慢步伐。此時,家課作為某種課後彌補方案,期望學生能透過做練習來理解課題,並返軌道。問題是,在課後的學習過程中,課題輔導員的空缺,這個真空便得由孩子想辦法去填補,而家庭通常正是協助填補的角色——要麼家長親自上陣輔導,要麼付錢讓孩子去補習;兩者要求的,都是家庭條件良好的環境(要麼父母有知識或有財力)。而既然家課是作為某種考試前的訓練,而考試又是影響個人升學可能的決定性因素,一旦在訓練的過程中出現差距,差距則會累積,然後擴大。不平等就是在這些細微的影響下發生。

家課於學習有多大關連,學界始終沒法達成一致結論,但這都不重要,因為在目前的教育系統與經濟體制緊扣連的前提下,家課始頗大程度上是作為某種奪取佳績和跨過篩選的工具,而並非只是學習的途徑。倘若教育始終以作為某種培訓人力資源投入勞動市場的工廠的形態出現,家課就無可避免地成為生產線上的「檢測點」。這情況下,家課將無可避免地以殘酷的面貌出現在師生與家長面前,給予他們巨大壓力,並成為置三方於對立面的假想敵。

廢了家課,社會就平等?

不過,即使大家理解家課帶來的教育機會不均,也難以理解單廢家課,是否有那麼大的作用。答案當然是不行。奧朗德此舉雖提出了重要的引入點讓人重新反思教育與社會機會平等的關係,但家課變動本身根本沒有撼動建制上本來的經濟資源分配不公。可以想像,即使家課廢除了,富家子弟依舊可透過進行私補或興趣班等增值自己,以別的方法抬高身價,以提升自己的競爭力。一旦社會資源依舊沒得到公義的分配,廢除家課一類的小修小補,根本無以真正實現社會機會平等。

所以,奧朗德的建議雖本意良好,而且其勇敢的嘗試是應該予以稱讚的。但事實要道出的是,倘若不把教育與社會體制視為整體地去進行改變,如此小修小補也是沒可能達致所想果效的。

可 是, 廢 除 家 課 於 學 習 無 害 嗎?

其實近來包括美國、德國、加拿大等亦愈來愈多地區進行過相關的實驗,開始逐步或有限度地廢除家課,法國更自 1956 年起禁止小學派發家課,而所獲反應一直不俗。近來學界做過關於家課的研究亦無法指出家課於學習成效的必然性,只強調家庭環境在學習成效上扮演極重要角色。反映此一議題其實還有很大探討空間。

其實,相關討論正在環球變得熱熾。本年 10 月,挪威亦曾有學生發起萬人罷課遊行,要求廢除功課,原因同指家課複製階級不平等、於學習無效,以及不必要地侵蝕個人的閑暇時間。類似的示威近來也同樣在日本出現。顯然,家課制度,並不必然是唯一可行的學習模式。

看看世界,然後或許,我們可以得出關於教育的另一個圖像。

備註
[1] 有關廢除家課的報導,英美傳媒的偏頗可謂令人膛目。英美傳媒一向都對歐州的福利社會抱以負面的態度。其中最常見的抹黑就是將之稱為「社會主義」。比如這次就是「社會主義總統」推行的「社會主義政策」首先,這政策不過是對於現下的不平等稍作處理,與社會主義所主張的根本性政治改革完全不同。更加要留意的是,這是自冷戰以來英美對社會主義理想的抹黑。如果稍為閱讀一下歷史,便會理解到社會主義從來都是解放貧苦大眾的口號。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