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姍姍來遲

先來一個思想實驗…

2020年6月4日,
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行的 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燭光悼念集會進入尾聲。

這時舞台下傳來特區政府的消息: 保安局局長將行使《社團條例》賦予的權力取締支聯會。 所有協助該組織的人士或團體有機會觸犯法例, 現呼籲市民立刻離開維園,以免誤墮法網。

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並未引起群眾注意, 直到舞台上的常委宣佈集會結束,
眾人準備離開之際,一群警察衝上舞台,指某些常委違反基本法和憲法, 中國政府根據修訂後的逃犯條例要求引渡受審。 警方在眾目睽睽下帶走支聯會的核心成員。

留下目瞪口呆的群眾……

◆ 以上故事純屬虛構?

一個已運作三十年的組織在一夜間消失,在數年 前會被認為是腦洞大開,但現時政府以千方百計 打壓反對派,再加上《逃犯條例》修訂很大機會 獲得通過,形勢日益嚴峻。歷史上亦同樣出現同 樣的一幕:回歸前一年,支聯會曾經考慮組織前 路的問題,並在六四七週年燭光悼念集會的大會 宣言中提出,當中包括如果支聯會被定性為顛覆 組織、銀行戶口被凍結、成員被捕等打壓,但它 的回應只是強調堅決不接納、要據理力爭、進行 鍥而不捨的法律鬥爭及行使公民權 [1]。可見支 聯會沒有實際對策,所謂的解決方法只是空談。 回歸後,不少政府官員曾游說當時的支聯會主席 司徒華,要他不再舉行任何紀念六四活動,被他 一一回絕。之後他表示不太擔心支聯會的前途, 因「組織已作好思想上、組織上和物質上的準 備」[2]。既然現時已安然渡過九七,又成功抵 擋著特區政府的壓迫,好像沒有什麼可以撼動這 個龐大的組織。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特區 (或中央政府)採取的行為愈加險惡。

最近鬧得熱烘烘的《逃犯條例》修訂可能比九七 的威脅更大。支聯會一直主張結束一黨專政,再 加上不少常委曾支援八九民運、參與營救及聲援 民運人士,這些行為已抵觸內地法律。由於現時 的修訂不設追溯期,並只須香港法院及特首批准 便可啟動移交或引渡程序(這不難達成 [3]), 他們所做的一切將會被清算。一個失去骨幹成員 的組織難逃被瓦解的命運,更何況支聯會是一個 依靠義工維持運作的組織,沒有領袖指揮便會變 成一盤散沙。以上的猜測絕對不是空想,而是十 分迫切、需要正視的問題。

◆ Too Big To Fail

支聯會現時最缺乏的是危機意識。每年的「明年六四 維園見」令人覺得晚會好像必然能如期舉行。另外支 聯會雖有二百多個會員團體,事實上卻只有少部分 仍然活躍 [4]。更甚是面對天安門母親丁子霖的批評 時反指她患「斯德哥爾摩症候群」[5]。指責受難者 家屬、沒有適時檢討組織架構、寥寥可數的後備工作 ……足以顯示支聯會沒有居安思危。當它身陷困境, 又有誰可作後備,繼續支聯會的工作?

支聯會應為自己安排後路,其中一個原因是其政治動 員力量。六四悼念晚會是最盛大、最多人出席的政治 活動之一。市民除了以坐滿維園來表達對政權的不 滿,更是認同當年八九民運所追求的民主精神。另一 個原因是有效凝聚情感。悼念晚會的每個活動都希望 令人體會中共鎮壓的無情及當年學生的無助。縱使出 生年代、成長背景不同,悼念晚會都能夠激起參與者 的悲憤,結合成為這個城市的集體回憶。再者,支聯 會可以影響六四在香港的表述。一提起六四,香港人 往往會聯想到悼念,彷彿一年一度的悼念晚會是六四 在香港的代名詞。

除此以外,支聯會單靠捐款已可維持運作,滾存的 資金一直保持超過百萬 [6],可見資金十分充足。以 2018 年的數據為例,扣除支出約三百萬後的盈餘仍可 維持組織運作超過三年(如果每年支出金額相若)。 然而資源過份集中亦為支聯會帶來危機。除了資金被 凍結或沒收後完全不能運作,它搜集的資料亦會隨組 織被取締而消失。支聯會設立的中國民主運動中心收 集大量有關八九民運的資料及物品,這些資料具歷史 價值,卻時刻面對前功盡廢的風險(雖然根據支聯會 的網頁顯示,1999 年及以前的資料複製並在海外保 存,但之後的就沒說明 [7])。

◆ Plan B 或 … ?

經過三十年的洗禮,支聯會已奠定它在香港的地位 及重要性。為了避免被收皮,或許是時候重新定位 支聯會的角色,思考如何舖設後路 。

1989 年成立的支聯會是為了支援中國的愛國民主 運動,並依據五大綱領爭取中國實現民主、自由、 人權及法治等普世價值。唯近年經常提及的「傳 承」、「薪火相傳」漸漸成為支聯會的重心,它現 在所做的是否符合組織的宗旨?舉辦悼念晚會、 「毋忘六四」長跑、民主風箏等都是以紀念受害者 及回憶當年的傷痛為主,只是八九民運帶來的教訓 遠超支聯會口中要「傳承」的記憶。在延續 1989 年 6 月 3 至 4 日的傷痛時,也應將運動體現的抗爭 精神轉化為思想資源傳承給下一代,並加以利用來 壯大本地運動的力量 [8]。回到五個綱領,除了仍 舉辦晚會堅持「平反八九民運」(雖然經過三十年 都未有成果),其餘的就……嗯……可能有除非沒 有。對被中共打壓的異見及維權人士只是關注、呼 籲或發出聲明。支聯看起來好像已偏離其「結束一 黨專政」及「建設民主中國」的主線任務。

爭取民主牽涉不同因素及條件,不可能單靠一個人 或組織,中國民主亦然。處理八九民運時,記載歷 史、建構論述、教育及抗爭工作缺一不可,而支聯 會正是在還原歷史真相。除了上面提及的悼念活 動,它會在六四前舉辦多場講座、贊助劇團進行巡 迴學校演出、租借八九民運資料等,顯示其路線已 轉移到記錄歷史及教育方面。誠然,支聯會現時的 性質偏向紀念而非抗爭,因此可以將思想資源及責 任給予其他組織。最簡單莫過於和香港、內地或海 外關注中國人權狀況的組織合作,審視各組織現有 的人力、物力及資源,找回自身定位。除了建立良 好的工作關係,也應檢討組織的運作,例如投放更 多資源於尚算成功的紀念及教育工作,而不只著重 那些「不定期聯絡海外團體」、「呼籲大眾關注中 國人權」等工作,不必將事事當成自己的要處理的 事項。目標遠大不是問題,只要有詳盡而清晰的路 線圖便可。三十年過去,支聯會還是不明白一個組 織不可能負擔所有責任的道理。

◆結語

說回文首的故事,得悉支聯會被取締的消息,群眾 何去何從?是死死地氣的放棄?還是繼續與政權對 峙?司徒華曾說過若果政府禁止支聯會舉辦六四晚 會,他會在六四當晚一個人拿著爉燭,坐在維園的 中央。他認為會有市民加入,並樂觀地相信香港人 及海外華人會自發悼念 [9]。這番言論放在今天簡 直天真得可笑,哪怕我們對香港人仍有希望。只是 第一年如是,兩年如是,長遠下去,恐怕那時候先 被擊潰的是拿著燭光的我們。

「支聯會被收皮」的思想實驗除了提醒支聯會要認 清自己,所有關注中國民主的民間組織也需引以為 戒。面對《逃犯條例》修訂,甚或未來的國家安全 法及廿三條立法,如何保全組織是一個重要的問 題。失去悼念晚會這個門檻低的政治活動,相信那 數以百萬計曾手執燭光的市民,只會隨燭光熄滅而 失去改變歷史的機會。

參考資料


[1] 1996 年六四晚會場刊。
[2] 司徒華:《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2011 年),頁 329。
[3] 〈【逃犯條例】大律師公會 12 前任現任主席聯署 遺憾政府修例一 意孤行〉,明報新聞網,2019 年 5 月 15 日。
[4] 梁佩珊:〈支聯會成員團體 過半屬幽靈或冬眠〉,獨立媒體,2013 年 12 月 30 日。
[5] 〈支聯會、學界、本土派 五年來對六四晚會態度的變與不變〉, 立場新聞,2016 年 5 月 26 日。
[6] 支聯會財務報告 1989-2018。
[7] 支聯會「中國民主運動資料中心」簡介
[8] 李峻嶸:〈由民族意識到策略性需要:支聯會「爭取中國民主」論 述的演變〉,《探討本土主義》(香港:香港城市大學當代中國研究計 劃,2017 年),頁 140。
[9] 司徒華:《大江東去:司徒華回憶錄》(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2011 年),頁 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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