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讀書札記】末日／《中文解毒》

陳雲︰《中文解毒》
天窗出版，2008年12月。

文︰F.A

陳雲 = 非睇不可

讀書札記可以居高臨下，曲曲直直，指點風月星雲，回溯同類創作，月旦作者身手；可以借屍還魂，從作者的窗子爬進去，談論自己關心的人事與價值。還有第三條路，就是稍作歸納，或謄鈔或整列，以資紀錄；然後再讀三讀，發夢有朝一日，能夠學而致用。

寫《中文解毒》，對大部分來說，只可能是第三類。

唸大學後不久，奇書《天書impossible》出版，不識好歹，只知道惱恨作者寫得太遲，我已考罷高考，也就不用進入「講自己想法還是迎合評卷員心思」的兩難了。「陳雲」二字，有型有款，可也轉瞬或忘。如是年年月月，只偶然翻閱《信報》一二。

年半前友人購入《民主戲一場》《一國定兩制》，一看再看。去年夏天又猛然見到陳雲其他結集。三四五六七八九。驚覺這廝學問深邃，視野無邊，行文方正清亮，法度上乘正宗，政治取向自由活潑，語言通達古今，文化／理想︳經濟／現實兼善，港事港心，城鄉雅俗出入無間。

年年月月，港府敗政不動如山，「陳雲」二字，亦同時樹立了民間學者的宗師氣度。同人或者未必每每願意全盤接納其精英的觀照身位，對中國共產黨的情緒也肯定不若陳氏怨憤；但喜歡讀中文的朋友，大概無法抗拒其中魅力。

人非機器，決不增值

《中文解毒》，集陳氏三十篇《信報》發表，其中多為近作，談論我城寫讀講中文的各種虛弱光景，勉勵讀者時刻思考，掃除混帳文字，重拾人民自主。像我這樣的愚魯，唯有強行重述，才曉得自己明白幾許。現在不避白撞，舉列書中觀點如下︰

一．可以進修，可以夜讀，可以屌屌揈，但無論如何，不要「增值」。「以人為器，斯文掃地。」正中政府馴民、愚民之下懷。

二．語文運用是政治與民生最尖刻的反映。敗政的必由之路，正是垃圾中文。反過來說，重振社會的語文活力，其實正是民主與文明的其中一項前提。

三．沒有粗口、色情的都市，與給閹割、洗淨了的中文，原是一枚銀幣的兩面。

四．唐話唐文歷史洋洋千年，即使要面臨新時代的表達要求，仍舊游刃有餘。

五．硬搬外語句式，保留助動詞，溝淡詞義，折損文氣，短話長說。

六．忘卻近義詞，每每「期望」「導致」，辨義越見粗率，感受平板單調。

七．好的中文，或能上通古意，攀緣經典，掌握歷史和眼前生活的關係；或能創發本土身分，與人營造親切感。

九．忌用︰搞衛生（清潔）、精簡架構（裁員）、負增長（減少）、消費者（顧客）、教育工作者（老師）、釋出善意（示好）、高度濃縮（凝練）、不排除採取法律行動的可能性（或交有司法辦）、對此表示強烈不滿和堅決反對（痛斥）、零距離接觸（面談、親近）、請付準確車資（恕不找贖）

十．食字也好，俗讀也好，網語也好——舊正新誤、有人用就啱冇人用就錯，都不是最理想的判準。判別應否鼓勵出格語文的關鍵也許是︰能否維持中文望形見義的關係、廣東話以聲調辨義的關係，能否維持語文與生活的關係、語文與歷史的關係。一句到尾︰講唔講得通？

十一．好的中文，既在學術殿堂，也在鄉愿村舍。語文水平的高低其實不以雅俗為準——重提中文的重要，不旨在劃開「我識你唔識」的階級架構。

鈔書至此。中文衰落，過程猶如世界末日，讀書難受萬分，謹與新舊朋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