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杳

二月末。去年的這個時候,阿明家樓下的木棉樹已經 開始受到旁人的注目,但當(其實他並不願意搭上的) 火車駛過大學站,他才想起上次看到這一抹淡藍色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閘門打開,平日的下午,應該走進來一羣又一羣更加年輕的臉孔,現在只有疏疏落落幾個。臉上戴着口罩。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走進來的人佔據了門附近的空間,自然地和其他人保持一段距離,大家好像恪守新的社交規則,在光影浮掠的車廂中變成同一個人。

那些光影再滾過他身上幾分鐘,他就下車。橙色的火 炭站。2 元。

今年是他的最後一年,他不怕中大烽煙四起,但卻從 沒有想過最後半年會以這樣的方式渡過。路程非常地 短,幾乎是一條直線,某某工業大廈存放着他的畢業 袍。地上有個髒了的口罩,路人紛紛避開,新的習慣, 好像大家已經視為平常。路上有些小店專賣酒精搓手液,本來貼瑜伽班廣告的大廈門口復貼了一張「日本認證醫護專用消毒搓手液餘少量」、「三層 PFE、BFE 99% 口罩」,旁邊雜貨店也轉賣 200 元多的口罩。朋友新年前在 Amazon 買了一些美國的口罩,甚至做起了代購,說要送他一盒。但他堅持向他們買了少量,或者最後可以用牀下放着的豬嘴吧。

阿哥偶爾 Whatsapp 他,偷偷說家裏情況,說阿媽又 在 Whatsapp send Facebook post,哪兒又有口罩開 賣,最近熱衷於排隊買口罩、漂白水、洗手液,樂此 不疲,彷彿投入參與齊心抗疫,Home office 的阿哥 也掌握全港資訊,問他要不要一些:「放心,老豆唔知」 哥補充。他看到訊息時哽了哽,那是在支持醫護罷工集會的晚上,回去後阿明把口罩放入信封,「唔使。」 他這樣回道。 

外出時阿明倒會留意街上有沒有綠色的,他想起車廂 那些語氣平淡的官員,如果掃地工戴的是綠色的口罩,他會原諒他們嗎,他這麼想象着,卻沒有見到任何一個。

上年那幾個日夜,他的組老公組老婆說過想去 Grad trip,現在日韓淪陷,臺灣也禁止入境,遠至西班牙也正在水深火熱,朋友和他對於所有疫情減緩的報道有所質疑,卻暗暗相信「疫情仍未見頂」的說辭,好些 人暗暗着急。現在他們的「畢業大計」擱置不提,「畢業後大計」也令人十分憂心,CV 投出去,自己也知道機會渺茫,卻總有一羣人不受撼動。Henry whatsapp 說學霸 Mandy、Ken 幾個人早已經被某某公司定下來,言辭中不勝唏噓。Henry 的中同到外國讀書,早就買了一張新的機票回去,IG 再次充滿酒吧、斑斕的燈光,生活如常。而當下阿明只突然想起女工樓梯的斜度,11 點亮着燈熱鬧的小賣部,和大 Omate 在深宵國宿喝啤酒的那股淡淡的酒味,他只能感受不知何來的苦澀味,竟也和那些夜裡,鋁罐的苦鐵味相同。

宿舍勝在清靜,上課時也有無限的 Wifi,只是看着螢 幕總是提不起勁。Non-local roommate 已經退了宿, 某個星期日留下一張紙條給他,還有一些廚具食物, 剛好解他燃眉之急,補習沒了四個,肚子卻總是會餓。

「入內請戴口罩」門說。

「我嚟租畢業袍。」

他拿起畢業袍,看見長桌上有一支酒精搓手液,首個 入侵腦袋的念頭是「乜咁揼本啊」,儘管沒有摸過什 麼,還是擠了一大坨在掌心。他在心裏默唸 20 秒,感 覺雙手變得潔淨如新,仿如他的大學四年、生活,也 在拇指——手背——指縫之間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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