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頭角下村重建在即,不少人湧到那兒懷念一番,自是正常不過。然而,「懷念」是否一個合適的取態?

作為舊區,老人家自然比較多,而正正因此,保持社區網絡、原區安置等安排,能讓大家互相扶持,自是極迫切的生活需要。唯經多番爭取,居民才能安置於上村。

又例如該村的商戶,不少本是寮屋區商戶,早年已因「城市發展」的需要,被迫無償遷至此地經營。至今,商戶又得再次搬遷,並為日後的生活與經營煩憂。又例如地皮本身,重建後用途如何,亦曾引起爭議。如有論者表示,該地皮有「商業價值」,應改作商業用途——當然,從「商業角度」去看,這條舊村的居民,自然無甚商業價值。

在此,我們無意重塑整個牛頭角下村重建的過程,而類近於借題發揮之作。三篇文章,各有焦點,指出當下香港的重建,在一堆進步、更新、活化的修辭之下,骨子裡是指向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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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和「記憶」
文:小武

曾經有一段時間,每個星期都總有一兩天在這裡打發時間。那在黃黃橙橙的燈光下,兩個人大食特食盡興而歸,每次都說著下次要試試一大班人來再食多D,其實也令人回味,現在想起來原來都再沒下一次。那個一班人坐在露天大排檔飲飲食食,又煙又酒的場景,隨著社區發展或身邊人的各散東西,買少見少。

很多人都話牛頭角下村的食物好味,我其實唔係好識得分,喜歡那裡的原因,只是每次也可以大啖大啖地吃完,摸著個肚子回家。每次想起來都是辛苦又幸福的。「味道」這東西很奇怪,食的時候和回想起來的時候不一定相同的。在兩分鐘內突然出現四碟餸的情況下,若果再去逐啖試真,只怕褻瀆了這個地方。再說自己也沒有那靠味覺來辨認是非黑白的能力。在記憶中追尋味道,想到熱烘烘又沒有酸宿味就已經夠好味了,其實並不能說服自己的。

硬要去想的話,這裡的食物和外面那些連鎖店有一點不同,比較接近家常便飯,又有點老舖才有的味道。吃的時候是能夠分別得到的,像在某一間車仔麵舖內的蘿蔔,質感很淋、沒有渣,味精湯的味道全都溼入在蘿蔔內,吞了之後還有一點「薑」的味道在內的。很神奇,只是有點不夾。但友人食過之後,說出來的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味道」和「記憶」總是在互相欺騙,但我們能把握的其實都只有後者。去「牛下」食飯,是希望把握這個最後的機會,看著那些飽歷滄桑的橫街窄巷,想到什麼就談什麼,放聲大喊,一個快要消失的經驗。免得數年後要想當年時,要一個人獨自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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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路」與「廚櫃」
文:紗南

「金利來」的空間安排很特別,舖面的對開五米左右有一堵牆,將商舖和外面分隔,這就好像變成一條走廊。讀者們可能在幼年時有同樣的經驗,商場的走廊足夠的闊,所以餐廳連對出的走廊兩邊都放滿枱。「金利來」則在對開的牆倚著雪櫃和廚櫃,行人路就好像分隔開這些櫃和舖的其他部份,廚櫃上吊著一堆鵝頭,「望」著行人路對面的各位客人。加上近舖的一邊擺放著飯桌,造成伙計們要在行人堆中穿插傳菜的景象。「金利來」的一個伙計,他應該是我見過在所有餐廳裡走得最快的一個伙計,只要有空位就高速行進,急停退後轉身的動作好像賽事中的籃球員,還聽到他戳穿行人堆極快的將碗碟灌進牆邊的碗碟桶的巨響。

其實這餐廳的空間安排,和牛頭角下村其他商舖差不多,都會利用舖頭對面的牆或欄河做生意。食肆在欄河外面賣飯盒,甚至欄河足夠遠的話,可以在行人路和店舖之間間成小舖位,文具舖、玩具舖、服裝店等則將貨品掛在牆上。繞過幾個路口到村的另一邊,更見親愛的廚師和熱情的爐頭就在你的餐桌不到一米處,都被置於舖頭外。每個空間都被用盡,就是舊區的獨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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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以及坑渠
文:路人

我有否記錯呢?母親曾經說過她小時候鄉下魚塘的屎坑,木板鐵皮搭了一個間隔,裡面兩塊木腳踏,下面就是魚塘。一泡屎拉下去,魚就一股腦兒嘩啦嘩啦的搶吃,有時搶得急了跳上來,叫人拉都拉得不安穩。

牛頭角下村要拆了友人拉隊去吃飯。既是吃飯,也是乘機到那裡走一走。在九龍灣地鐵站等步行過去,沿路走,經過公園的攀架滑梯、寫在乒乓球枱的滿枱塗鴉,然後經過電梯、釘在走道的屋邨告示版、坐著聊天的兩個看更,穿過某雜貨店的兩面貨品,旁邊是球場、幾個裸著上身打籃的少年,再經過冒蒸汽的排檔火爐,鄰著放了幾張枱,滿地的水桶,有浸著菜,和牛柏葉,夥計利落地來回寫單傳菜,大嬸在洗碗、大叔切了滿枱的蔥,由店裡一直到外面的公園,都坐了一枱一枱的食客。被友人帶著轉來轉去,找到一枱坐下來,叫了兩支啤酒。關於暈眩的辯解是:我在私人屋苑長大,易於迷路,而不能辨識混雜。這似乎是這城市的趨勢了,把屋苑從街道升起,下面是商場,上面是住宅,中間加上一道道的門,和密碼、警衛;後面的人,就只有住客和訪客。

啤酒的一個缺點是會使人多尿。沿路走回電梯,走道轉角水聲潺潺的便是公厠。厠格矮矮的間開來,一管金屬溝渠在下面橫過所有厠格,水從一頭不住流去另一頭;你放下的,它就沿途就帶走。但是且不說坑,就連敞開的管道,也不是現今的潮流了,正如所有通道一樣;通道就只是連接一個點與另一個點之間的線,而空白抽象。在半空中的屋苑就是如此被鐵路連接起來,連著商場以及商廈,就算人們在地鐵裡擠得像罐頭沙甸魚,也不會有什麼突然從天而降的幻想。

對此說法有人的回應是另一個提問:人們走進地鐵,呆一會就到了另一個地方,彷彿很快捷,但實情會不會是這樣呢?—-地鐵只是加快了管道裡的時間,而人們就在呆站中加速老去,同時認為這是省便。我會說是確實如此,而就在其中,我們錯過了無數個我們不認識的,並且正在被消除的,這個城市的面貌;並隨同我們追想一個陌生的回憶的能力,一併在密封的管道沖去,方便有如水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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