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學系的角落裏發現性/別小眾 像個女生(或性/別小眾)那樣讀哲學 文/哲學直男 (編按:我想像中的哲學系是整所大學中思想最為開放的學系之一,對性/別小眾就算不是非常友善,但至少會令ta們感到被包容。聽到ta們在系內的痛苦經歷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亦令我反思起自己在平日相處中,言談有沒有在無意中令ta們感到不適。) 可樂在十多年前作為一位男同性戀者入讀中大哲學系,畢業後一直關心哲學系的學生,不時回來出席系內的學生活動,如O camp和春茗等,近年更加入哲學系的校友會。它【1】見證着這十多年來系內同學對性/別小眾【2】的態度轉變。 它在學時,性/別小眾在系內可謂是無處安身。它在入學的O camp時,頂着一頭電髮,穿着背心熱褲。陰柔的打扮招致其他同學的取笑,亦令他們猜度它的性取向。及後,系內便有同學把它的性傾向當成閒聊時的八掛,甚至有助教連同其他同學設局玩弄它。當時有位助教在社交媒體上私訊它,說了些挑逗的話語,對它表示好感,而它亦回覆了一些挑逗的話語。後來它發現對方只不過是假扮。「嗰個對話其實佢就係用嚟cap圖去畀其他『直男』【3】去笑。」它說道。 可樂的師妹Karine指當時系內部份男同學會在閒聊中無故將可樂拿出來當作是話題,取笑它的同性戀身份。在與它相見時,他們會禮貌回應,但事實上並不想和它有任何交流。在它離開後,他們又會開始取笑道:「你小心啲呀,佢走過嚟,啱啱有冇掂到你呀?」 可樂憶述起有次上完中國哲學的課,離開課室時,有同班同學叫它保持距離,為免它喜歡上自己,又說老師上堂時說「男女授受不親」。它當時疑惑地心想「乜撚嘢」,但也覺好笑。思索片刻,它才明白對方是將原先用於異性戀男女身上的「男女授受不親」套用在自己身上,藉此迂迴地攻擊它的性傾向。事隔十多年再次回想起來,可樂依然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後仰。 它留意到當時有打扮中性的女同學和女助教,令它相信它的同學之中有不少是同志【4】。但和可樂一樣,ta們都不約而同地在系內刻意隱藏起自己的性傾向和性別認同。「但唔少喺畢業後就會open好多,譬如我都係其中一個。」它認為當時系內的環境令性/別小眾沒有安全感。我在訪問後不時懷疑十多年前的大學生是否大部份都比較恐同,於是便和當時在學的報社老鬼談起這件事。對方彷彿是想和那些同學劃清關係般,未有多想便堅定地回答:「十年前邊會咁呀,你估八十年代咩!?」 在最後一個學期,可樂在當代法國哲學的課堂中讀到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當時的老師強調傅柯對當代哲學有重大貢獻,而他的理論和他的同性戀身份息息相關,是從同性戀和性受到污名化的社會脈絡中發展出來的。它指重點不在於哲學家是同性戀,而是他的同性戀身份和他的哲學有什麼關係。古希臘推崇「少年愛」,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進行過同性性行為,但這不見得和他們的哲學有關。 這樣呈現傅柯對於可樂而言非常賦權(empowering)。「我係第一次喺堂上覺得『被看見』。原來我同我嘅同類係喺呢個學科裡面有貢獻。」「我當時已經係第七個sem,之前六個sem我一直覺得自己係隱形。」它先前受抑鬱症所困,經常走堂,不交功課,GPA跌至1.25左右,游走在被踢出校的邊緣。在那個學期,它的成績突飛猛進,最終以Third Hon畢業。它認為來自傅柯的賦權功不可沒。 可樂覺得近年的哲學系對性/別小眾比較友善。它穿着女裝回校旁聽時,老師都表示歡迎。同學在成長期間已經接觸過有關性/別小眾的資訊,比以前開明得多。他笑着說:「我勁羨慕依家嘅學生。我成日覺得我應該遲出世十年就好啦」,彷彿是為新一代的同志高興。 它現在會不時穿着女裝或以外星人的身份出席系內的學生活動,去「被看見」,讓新同學知道自己有一位酷兒校友,亦讓同為小眾的同學看見自己的同類,正如它當年看見傅柯。它猜想到它的形象可能會招致他們的討厭,但它認為對方起碼是在討厭現實中遇過的人,而非自己腦海中想像出來的性/別小眾。這種討厭至少是經過反思的。 比起可樂的觀察,另一位受訪者的經驗似乎反映系內對於性/別小眾的敵意在十多年後只不過是以一種更不易察覺的形式存在。ta們不再因自己的性傾向、性別認同和性別表達而被攻擊,但在系內的生活卻並不自在。 畢業不久的Luna(化名)認為自己是個順性別女性,但在嘗試擁抱這個身份時並不適應社會對女性形象和身體的規範。她於是不再迎合這種規範,傾向以「酷兒」這個代表更多不同可能性、囊括所有非傳統規範性別的名詞自稱。她喜歡擁有陰柔氣質的人,特別是女性,從女性身上會感受到性吸引力,但無法進入浪漫關係。 她上過哲學系系會。在暑期的某一天,她在系會會室籌備 O camp。忙着忙着,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她和另一位男莊員。她後來得知另一位男莊員Z譏諷道「佢要把握機會啦」,指那位男莊員難得可以和Luna有單獨對話的機會,應該主動追求她。部份男莊員只是附和,不覺Z 的言論有問題。 她認為Z不但性化了她和那位男莊員,將所有男女獨處的場景扭曲為男性對女性的追求,而且在知道她是女同志的情況下,依然將她物化成「男性的追求對象」,把異性戀視作理所當然,並不尊重她的性傾向。「我就覺得好噁心」,她如此形容Z。Luna 認為這雖然可以被歸因於莊內的男女雙方關係惡化所致,但不可否認其他附和的男莊員都未有意識到自己作為「直男」在父權社會中的特權,才會不顧及她的性傾向。 她亦曾經和比較熟絡的異性戀的哲學系男性友人單獨出街,其他同學得知後便揶揄他們的關係,甚至嘗試撮合她們,令她感到不適。Luna的這兩次經驗都無不反映着哲學系中的異性戀霸權。 Year 2 時,她因為學術興趣不合而轉到人類學系,跟哲學系同學的交流逐漸減少。直至兩三年後,哲學系的前輩結婚,她才久違地參與哲學系的聚會。經歷過人類學系的社交生活後,她發覺自己在哲學系的同學之間並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並不是出於關係疏遠後的尷尬。與哲學系同學同枱食飯時,她特別清楚察覺到自己是順性別女性。她覺得哲學系中男女之間的社交不多,而且同學似乎是以「直男」為主。在明確的性別分野下,她的酷兒身份被順性別女性的身份淹過。「喺哲學系嗰個setting,我就會諗自己係一個女性多過自己係一個queer」,她說道。 與此同時,她亦十分留意自己應該怎樣行動。她本身既有陰柔的一面,亦有陽剛的一面,但當時心中卻想着「可能就唔可以表現得好似咁feminine、咁女性,就好似要同佢哋好似bro咁樣。」 幾乎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的異性戀霸權假設了所有人都是異性戀。作為一個女同志,異性的追求會令她不適。她會和「直男」保持距離,以免令對方誤會有機會和她發展出超越友情的關係。除非對方是同性戀或泛性戀,否則她都不能對着男性友人做回自己,流露自己嬌柔的一面。 這些也許是所有女同志所共有的擔憂,令Luna在哲學系內雖意識到自己是順性別女性,卻又極力避免按照社會對女性的期望行動。在哲學系的異性戀霸權脈絡中,「任何男性都有機會對我有一個possible 嘅threat」。在整場聚會中,她都注意着自己的說話、語氣、表情和眼神等有沒有被男同學誤會的可能,無法放鬆,將本來豐富的情感藏在內心。她認為唯有融入男同學,讓他們視為同類,才能不被他們標記「可以追求的對象」。 相比之下,她在人類學系能保持自己酷兒的身份認同。她在那裏的社交圈子中有不同性別的同學,她身邊亦不乏酷兒同學,同學之間常常討論性別話題,令她清楚知道ta們在性別議題上比較開放。多元的組成和開放的風氣令人類學系成為少數未被異性戀霸權攻陷的樂土。在那裏,她不用那麼拘謹,能安心自在地做回自己。 【1】這是可樂的代名詞。 【2】涵蓋性小眾和性別小眾。前者包括同性戀和雙性戀等,後者包括跨性別人士和雙性人。 【3】即順性別異性戀的男性。 【4】意指LGBTQ+ 等性/別小眾群體。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Cancel Reply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CommentName* Email* Website 在瀏覽器中儲存顯示名稱、電子郵件地址及個人網站網址,以供下次發佈留言時使用。 − 四 = 0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