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東郭先生

相信不少有看過「毋忘香港的根」展覽的同學,心裡面都應該會問「掘番呢段香港歷史出黎有咩用?」。這條問題反映著我們找不到展覽在當下這個時空出現的意義,以及這堆歷史與我們的關係。故此,筆者便相約了展覽負責人兼中大中國考古藝術研究中心主任鄧聰教授親自解畫,希望可以讓大家想想這些歷史研究及展覽的目的及動機,及講得出它與一般日常所聽到的香港歷史有什麼不同。

知識: 香港的鳳文化
印象中,課堂上說香港歷史,便是由鴉片戰爭開始,接著是一大堆條約的名字,要不然,就是「由一個小小漁村發展成今日的國際大都會」。香港的過去真的僅此而已?展覽裡面說要找出香港七千年歷史的根,那麼,在未有文字記載的前提下要填補數千年的歷史空白,便惟有靠考古學將它掘出來。鄧指出香港考古的問題,不能獨立處理,應該擴闊到整個珠江口、華南地區層面去解釋。

以今次「毋忘香港的根」展覽為例,咸頭嶺(位於廣東深圳的遺址)的文物中有兩件陶器飾有鳳鳥紋,均為赤鳥,是吉祥的象徵。鄧教授說「相似的鳳鳥文物早於七千多年前已於長江及珠江流域出現,在香港也有出土,這些展品說明了港深一帶地區遠在七千年前已擁有全國最早的鳳文化。」

如果將這個發現作點政治性的解讀, 雖這不是展覽負責人的意思,但展覽的內容是頗有當下的意義,在筆者的詮釋下,它好像是回應著今天嚷著要「港獨」的人──如果要將香港計入嶺南文化,然後說南方的文化歷史、文明體系與北方有多麼不同,這個南方便不僅是珠江一帶,更可能要包含某些長江流域,為何不索性搞南方獨立?又或者,當我們知道長江與珠江流域自古已有著

這樣的交往後,南方會不會並沒有想像之中那麼獨立?透過這些展覽的內容,我們可以看到過去的「香港」並不是自成一角的文化體系,南方各地之間的文化交往亦沒有我們想像那麼割裂,甚至南嶺山脈這道天然屏障在過去也曾被跨越。

知識作為權力
讀者或許會立即在想,愈將香港描述成不能夠「獨立」起來, 那不就是愈同意中共的民族主族(nationalism)、同意香港要給中國管嗎? 的確, 文物被掘出之後, 無論支持哪一方, 我們的詮釋、演譯將無可避免會參與著文化政治, 成為某種論述力量, 不得不承認知識與權力之間互相轉化的關係密不可分。

比如說, 以往殖民地時期, 港英政府並不重視香港歷史的教育,「就好似以前歐洲人去統治美洲一樣,滅族先要滅你嘅歷史」鄧說,令你對自身的文化歷史變得無知、無認識也算是種殖民管治手段。

回歸後,帶你去重新認識也可以是種管治手段,全國性的國民教育的推行便是一好例子。它不一定是洗腦教育,裡面的內容不一定是錯或假,其政治性在於功能上服務著立國以來的大中華想像,為民族國家(nation-state)建立正當性,以「中華民族」之名將少數民族納入管治之內,減低了族群的自主性。

這樣看來,講不講出歷史、怎樣講出歷史,都好像離不開政治。問題是,我們如何忠誠於自己的發現?文物本身蘊含的歷史知識可不可超越今天的國族或本土論述?有沒有可以獨立於權力的知識?當某些知識變得有「用」或可被「利用」,不難想像它得以承傳。但如果某些知識既不能服務政治權力,又不是為了追求商業價值,這些知識可以如何承傳下去?會不會只會放在圖書館裡幾十年無人問津?(如是者,其實U-lib 有很多「無用的知識」)

知識能夠獨立於權力?
筆者認為研究中心籌劃的展覽「衣服的起源」,是個頗好的例子去說明學者保持學術自主的心態。「樹皮布石拍」有什重要的意義?鄧指「一般說人類衣服的起源,有紡織和毛皮的系統,但經過我們近十年的研究,發現六千多年前珠江流域還有第三種系統,就是用這個工具拍打樹皮,重新排列樹皮纖維結構來造衣服。」這些石拍又會再次改變了我們對「香港」的理解,類似的石拍有更多也在東南亞地方被發掘,港獨人士又可不可以拿來說「嗱! 都話南方同北方係唔同架啦」? 知識如何獨立於權力?

鄧說「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根,香港有獨特之處,黃河有獨特之處,長江有獨特之處,每個地方都不可被取代,正如每個遺址都不可被取代一樣。」7000 年的生活和美麗文明,另一面也是7000 年的敵我撕殺,今日我獨立、明天被你統治,歷史走過的軌跡已成過去,造就了每個地方獨一無二、不可取替的根。香港每發展多一塊地,下面條根就會失去一部份。從他這句說話,我們不難感受到鄧教授對歷史的珍重及情感,正如人一樣,我之為我,是因我能夠對過去有所憶及。學術或知識的「純潔性」,形象化一點去說,似乎在於「我點都想搵條根出黎,後世或政權的演譯係後世或政權的責任,唔理服務邊個,總之我就係要知、要去搵!」,是種不為什麼的追尋。到最後,某君可能真的會支持國族主義,但至少這一個決定是自己去求證的決定,而不是由上面灌輸的國民教育所決定。

判斷的責任和勇氣
不少人看到這裡應該會想「搵到條根, 最後卻要變成權力, 好污糟, 咁點解一開頭要去搵根?」鄧說「我地去話日本人亂改歷史嘅時候,係因為我地自己都有一套對歷史嘅認識, 如果係咁,點解唔去學、去思考歷史?」有根,我們有了判斷的能力和責任;無根, 連判斷資源也沒有;當見到它是一條充滿權力的根,我們卻失去了判斷和選擇的勇氣。

大家要哪條根? 一條將會充滿權力的根, 還是寧願無根、一無所知? 還是黐孖根算數? 前校長劉遵義在會議上曾對鄧教授說「香港不需要考古」, 會不會香港也不需要社會科學院、文學院、工程學院、理學院? 會不會商學院最實際? 這些問題很重很重, 我們要怎樣才有勇氣承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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