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猶太女王

赤熱的空氣蒸薰著影印鋪裡的每個生物和死物,曖昧地,交換我們的體液。風扇粘著牆,沾有灰金鐵鏽的泥綠色扇面,追逐,旋轉,交合,噗滋噗滋。

除了空氣和風扇,還有什麼,可以理解慾望的存在。

「把衣領拉高點啦,難道你不知道每個走過的男人都要往這裡望上三兩眼嗎?」對面鋪,為繼承父業終身不嫁的老女人又沖著我叫嚷。她的嘴,如同枯萎的陰唇,未曾滋潤,也未嘗因興奮而脤得飽滿,「早說過你,影印鋪是男人工作的地方,怎可能請女孩子呢?看現在弄得像什麼樣子?!」接著又罵到偉,影印鋪的老闆。

偉嘴角動了動,卻沒說什麼,眼望向別處,沒有半點開解我的意欲。

影印鋪在論壇上登的招聘廣告,特別註明女生優先,當時甚感不解,直到面試時,看到整個商場滿擠的影印鋪,頓時釋然,在只有男人和機器的這裡,女生是何等好看的風景,至少,比呆鈍積塵的燈牌吸引。即使那時偉的眼光,如何從蕾絲胸罩烘托著的溝上輕描淡寫而不置評論,仍難掩比慾念更冰冷更合理的計算。

「你快先吃。」繁忙時間過後,偉的老婆送來飯盒。我坐到堆積一旁的紙箱上,打開白得反紫的飯盒。偉背向我,摟著老婆的腰。零件般堆砌的飯菜毫不吸引,即便是黑椒汁惹辣的香,也不能衝破充當背景的厄命。他寬厚的手在她纖薄的背上來回輕輕地撫掃,半透的黑底碎花連身裙隨之蕩漾。夏的熱氣,在骨髓間散發。

偉的頭髮夾雜著灰白,記載著時間,或是豐富的經驗,應該,沒有少年那草草了事的輕狂,他們總像在趕什麼似的,連在床上,也像在賽車,以最短的時間滿足自己的慾望,只是自己的。他粗黑的頸上掛著已磨掉銳光的金鏈,和一條殘舊的紅繩,應該是吊著金佛像玉觀音之類的,是個傳統的男人?還是,會不厭其煩地滿足家人,甚至是伴侶的期望……或慾望?

我也應該買一條碎花連身裙,粉色的,更短的,裙擺有水滴般的米白色蕾絲。被吩咐爬上閣樓拿紙時,會有一陣風吹過,他會及時抬起頭,瞧見貼身的海軍風格白底藍間內褲。我還要買一瓶櫻花味香水,他在我身邊走過時,會嗅到柔柔的香味,無以名狀的慾望在影印機鮮綠的掃描中被重覆烙印。夜晚十一點以後,周遭的商鋪都關了門,只剩我倆在收拾,他會在閉路電視的盲點下,假裝不經意地碰到我的後頸,瘙癢使我禁不住輕吟了一聲。他終於把我緊緊地抱住,狂熱的吻落在臉上嘴上頸上胸上肚臍上──「給我,來吧,我知道你想要,我知道,我看見的,來吧你這個小淫婦」粗糙的呼吸在耳伴響起溫柔。
「吃完就過來站吧。」對,我的工作主要是站。站在最顯眼的位置,嬌嗲著偽裝的聲線重覆叫喊:有什麼可以幫你?是否影印?是否影印?有什麼可以幫你?除了會吃飯,大概便與一個木偶無異。

但其實,我的飯從沒有吃完的時候,總會剩下半盒白飯和菜。那菜會被挑剔出來,橫陳在飯盒蓋,心情好的時間,或會為愚蠢的紅蘿蔔厚道地鋪上安息的黃牙白。只要把肉清光了,對我來說,便是吃完。現在亂葬崗般的白飯堆上,還剩一條沾有黑椒汁的雞肉腸。

偉正背倚著切紙機聽電話,面向我。

那褐紅腫脹的肉腸,頂部微翹,呈現潤澤的光滑,我把肉腸一股腦兒塞進嘴,直到頂部充塞至喉嚨的深處,聽到絲絲微弱的呻吟,便緊縮咽位,來回磨擦、套弄,肉腸被刺激得越來越硬,流出些許咸味的暖液。

此時,我會停下來,凝視他的臉,慢慢退出,他亢紅的臉變得疑惑,如果他什麼也不問,我乾脆用門牙咬他一口然後離去,如果他問了,並且親吻我滿淌著口水與體液的嘴巴,我便要報以更熱烈的吸吮,捉起他戴著介指的左手撫摸我的面頰,那自欺自縛的承諾因慾望變得涼薄,甚至可以被我倆的熱切所蒸發掉。

「這麼入神,在想什麼?是累了嗎?」偉的老婆微笑著探頭問道。

我啜下一口奶茶,奶和茶的餘韻在舌間輾轉,偉說:「只是太熱而已吧?這冷氣也真叫人難受,老婆你辛苦嗎?我這就叫師傅來修理。」

複雜的味蕾被一下子清空,自以為糾纏的澀和甜,褪到舌根變得淡如開水。

記得小學時,在上了鎖的日記寫下對男人性器官的幻想,想像那形狀、溫度、觸感,藉以抒發無處、亦不懂排解的肉欲,卻不幸被母親發現。在全家人睡著以後,被捉到牆角,細聲斥道:「女兒家,怎可如此放肆!你知道醜字怎麼寫嗎?」我當然知道醜字的寫法,只是當時我不明白,為什麼以前哥哥被發現收藏了光脫脫的女人照片時,母親是假裝沒看見,把照片放回原處,並微笑著喃喃自語道,兒子長大了。

我也懶得問,她有她的罵,我有我在心中默默地溫習乘數表。如是者,我被罵足一個晚上。除了不斷重覆的幾句外,其他的都忘掉了,只記得,白牆上的粉刷不太順滑,有明顯的刷痕,過度用力的某處,油漆薄得像透明的灰,薄得可以被輕易窺見、分享一切的思緒。但可笑,從沒有人發覺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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