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經驗──家人與性

前言

對於「性」，父母跟你說過什麼？

「唔好搞大人個肚／畀人搞大個肚！」「唔好同男／女仔獨處一室！」「唔好蝕底畀人！」「唔好ＸＸＸ」大抵是最常用的語句。這些警告，連性教育也算不上，要家長論及性生活，簡直是妄想。父母總愛說「你阿爸／媽我以前點點點」，談談工作和生活經歷，講講人生大道理，但每當論及性事，便往往無可奉告。另一方面，當家長關心子女生活的一點一滴，「性」也往往不含在內。

性生活明明很貼身，子女的性困惑亦需解答，為何與父母談「性」會是這般不能想像？莫說性經驗，就算只要父母（子女）回答「子女（父母）最近有否做愛」這簡單問題，他們也未必答得出。

在性禁忌充斥、迴避主導家庭性教育的大環境裡，三篇交換經驗呈現了不同面貌，展示作者與父母在性話題上的互動、糾結和思考。縱使每個案都存有侷限和缺陷，但仍希望能以此為起點，引發同學思考，以拆解家庭性禁忌之結。

沉默的性教育

文：LD

在家裡說性總是感覺彆扭，儘管父母對性頗為開放。老爸甚至對性別研究有所涉獵，間中也會給一些例如何春蕤、甯應斌等相關學者的著作我看。可是，在記憶中，每當電視或者電影中出現一些跟性有關的鏡頭的時候，伴隨著快轉或是轉台的，永遠是老媽的「做咩睇啲咁核突嘅野」。

跟爸媽平常的談話中，也絕少談到關於性的話題。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有隻言片語出現：「最近同女朋友點樣啊？記住要安全性行為啊」、「唔好單獨同佢（女朋友）喺同一間房啊。」而我每次聽到的時候都感到一陣尷尬，立刻用「知道啦」「會啦」去停止這個話題。

要真的說起來，第一次在家裡接觸到性教育，應該是在中四左右，老爸在我打機的時候跟我說，交了女朋友就應該看一下一些性教育的書籍。於是在幾天後就給了兩三本《ＸＸ的性教育》、《性教育Ｘ問Ｘ答》的書給我，著我把他們看完。我倒是很認真讀這幾本書，但發覺裡面的內容跟我在小六時，學校的性教育講座並無二樣，於是就把他們放一邊去了。後來關於性的話題的接觸，不是老爸再給書我看，就是像一開始說的那兩句對話。老爸也沒有多問，彷彿給了兩本書我看就已經足夠了，性教育好像就是心照不宣的。

從前覺得這種彆扭的感覺，是出於覺得性是一種私事。跟別人分享私事當然會感覺奇怪，因此我一直都不覺得要跟家庭分享我的性生活。可是現在想深一層，我跟爸媽之間幾乎百無禁忌，甚至我早早在中二拍拖也有跟他們說，偏偏性在我們之間實在十分特殊。而實際上，我跟爸媽也從來沒有正式說過我們之間不能談性，但在我們第一次談及性的話題的時候，我已經感到尷尬，並想盡快結束話題。即便是理應開放的家庭如我，在性這個話題上永遠有著避諱。在不知不覺中，儘管我知道性並不污穢，但不自覺地我會把性和不潔、羞恥聯繫一起，可能是因為社會規範又或者教育吧。有時候我都想打破這種沉默，但是羞恥、不潔所帶來的尷尬，總是使我卻步。

老爸的女兒，或樹洞

文：妹妹

有記憶以來，我和爸爸好像也是無話不談。

準確的說，我爸是個事無大小都亂說一通的中年男人。

我爸這人很奇怪，經常找／迫我做「知心小姐」，連最羞於啟齒的事也不例外。我家是個非典型家庭，老媽強勢，阿爸弱勢，從小到大只有老媽打我，阿爸卻不曾對我喝罵，或者正是這種「同病相憐」造就我倆的親近。他個性憨直，俗語「忠忠直直，終須乞食」可能是他的人生寫照，這輩子一直做散工，生活朝不保夕。他早出晚歸，大家碰面時間不多，可是一有機會他就會講不停──賺錢少被人看扁、年青同事排斥他、英文差遭受恥笑等。並且，故事開頭通常都是──爹嗲呢排好＿＿＿！有個這麼熱衷傾訴感受的「老竇」，不時覺得汗顏，怎麼四十歲人還像個女人一樣，婆婆媽媽的！

某個假日下午，爸爸走進我房：「阿女呀，你訓醒未呀？」躺在上架床的我一臉不耐煩，當然他看不見，更無視我還沒睡醒，自顧自說起話來。一輪閒話過後，他開展了一段非常獨白：「你爹嗲我鍾意親密啲，訓覺想同你阿媽攬下，佢嫌痴身，咪唔同佢一齊訓囉［…］同你阿媽結咗婚三年，佢就唔願同我行埋，仲話如果要嘅話就出去搵。」

我不禁大叫：「你點解要同我講？？？？？？？？？？」

當下腦袋爆開了，從來沒聽說過有老爸會談起他的（無）性生活，這不是父女間的禁忌嗎？雖然、雖然這話從他口中出來並不出奇，但對象也不該是我吧？

本來正要坐起來破口大罵，但想到他不敢對我媽投訴，加上朋友都把他當聆聽者，可謂無處可逃。時間都花在搵食，他又到哪兒找其他人傾訴？唉，算了。大被蓋頭轉過臉去。

如今回想，話題尷尬歸尷尬，但是關係親密不就理應有話直說嗎？為何性就是例外呢？

大概一年前，失驚無神他又爆料。當時我在玩電腦，他突然說起：「其實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會遇到個令我搵返戀愛感覺嘅女仔，呢排做野又識到個。」

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 老爸是認為我不會跟媽洩密？還是開明得不會怪責他出軌？

掩藏內心的轟動，我不動聲息聽他說完。其實我當下很失望，老爸向來的好男人形象崩解，「不忠」兩字在腦海揮之不去。

當晚馬上失眠，左思右想……背負著「男人就要養起頭家」的枷鎖，加上得不到溫暖的婚姻，到外面尋找慰藉，不能全怪責老爸呀。最近甚至明白，也許我還要感謝那些女子，讓他日子沒過得那麼苦悶。

換過來想，我大抵永遠不會跟我老爸談起性，光幻想就夠尷尬了。但如果我想說，老爸應該也不會say no，可能因為他在家裏太卑微，沒威嚴可言，就不用講太多規矩。如果我家的權力關係是一個金字塔，我媽大概站在頂端，握著鈔票；老爸則跟我一起，跪在底層。或許所謂的親密，荒謬地，就是得益於老爸沒成為那個傳統意義上的「一家之主」。

Condom盒的故事

文：林君穎

在大腦認真搜索「家人與性」後，才發現這廿三年來，相關經歷近乎沒有。父母從不直接談「性」，甚至我第一次M到時，媽媽也只是遞上Ｍ巾便算。性教育尚且欠奉，更遑論提及個人的性生活。儘管他們竭力避開，卻躲不過那次「意外」，迫使他們迎頭面對「性」。

故事由這裡開始──

一晚凌晨，我帶了男伴Ｂ回家過夜，那時父母經已入睡。翌日，他們沒發現異樣，媽媽一如既往地呼喚賴床的我，可是一打開房門便驚見Ｂ坐在床沿。這個畫面無疑是一衝擊，但不消兩秒他便收起錯愕的神情，細心地問Ｂ要不要吃飯。

Ｂ離開後，一切如常。到了晚上，我洗澡後到客廳吹頭，剛好瞥見在廚房的媽媽把一個麥當勞紙袋摺疊好，放進家裡的分類回收箱。當刻我呆撚咗，腦裡一片空白，只錯愕地看著他走回房間的背影。如斯強烈的反應，是因為麥當勞紙袋內的垃圾除了有食物包裝外，還有前一夜做愛用過的紙巾和安全套包裝盒。

Shit！回過神後我立刻福爾摩斯上身，到廚房查看那袋包裹好的垃圾來推斷媽媽發現condom盒與否。甫靠近垃圾袋，就已經認出那安全套試用裝的透明膠盒。按照媽媽以往的做法，他必然會把那膠盒放到回收箱，是因為condom盒的關係所以才沒有吧。此外，膠盒位於最上面，反映它或被端詳，最後才被丟掉。其實那「0.02」的字樣如此突出，不拿來看才怪。因此結論是，媽媽發現了condom盒，也即能推斷我與Ｂ在前一夜曾做愛。

之後數天，我不斷猜想媽媽會否跟我聊聊這事，畢竟這家庭一向避諱「性」，突然認知女兒有性行為並非容易接受。我更揣測他會說的話，可能只是提醒我要有安全性行為，也可能跟我說貞操道理。然而，一天天過去，他並沒有提起，我也暫且舒一口氣。

不過故事還未完結──

大約一個月後，家人到大陸旅行。臨行前，媽媽叮囑我：「你帶人返嚟唔好搞亂曬啲嘢呀！」咪住先，我沒說過要帶人回家啊！當時我懶於解釋，只敷衍了事，但更精彩的對話在他們歸家後──

「你有冇帶人返嚟？」

「冇呀。」

「講畀媽咪聽啦。」

「都話冇咯。」

「有就有，唔駛講大話喎。」

「真係冇呀。」

「你講啦，我睇下駛唔駛洗廁所板呀。」

媽媽很注重衛生，每每有訪客探訪後，他第一件做的事都是清潔坐廁。原來百般追問，關注的重點並非我的性生活，而是坐廁板的潔淨，真係唔知好嬲定好笑。

我與媽媽的對話，雖然沒有言明，卻處處體現他的開放態度，使我感到安心，起碼不用每次帶人回家都好像走私／偷渡般，還要假裝沒有發生性行為。可是，只在安全地帶繞著走而不單刀直入說「性」，其實同樣鞏固了「性」作為禁忌的想法。我渴望打破這局面，因此曾想過主動提起「condom盒事件」，了解媽媽的看法，同時亦能扭轉子女只為被動角色的境況。

然而，在風平浪靜的日子挑起浪花，總不大容易。該如何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