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Kf、PC
文:Kf、PC

取自 2016 年中大學生報〈山城角樂 ——你、我、他的合作社〉

「山城角樂是香港第一間『學生合作社』。事情緣起於 15 年 1 月,玻璃屋結業,校內有人提出擴展超市。社會上,百佳唯利是圖的營運手法一直為人咎病,他們壟斷供應商的分銷渠道,濫收上架費,趕絕小生產商。他們同時又會丟棄大量物資,包括未過期食物。有鑒於此,中大基層關注組和中大學生會等團體聯署反對超市擴展,並在諮詢會表達意見。同時,基關組又與民間團體協商,探索開辦學生合作社的可能。 大半年間,同學與校方不斷就空間運用進行角力。15 年 11 月,基關組聯同四個社區經濟相關組織,包括『農業發展組』,『免廢讀中大』,『山城士多』和『山城菜誌』組成聯盟,向校方提交合作社計劃書並闡述業務內容。期間他們舉辦了合作社週和二手物墟市,向同學展示共享經濟的種種可能。一輪拉扯後,校方終將地庫營運權交予學生會,『山城角樂』才得以開展。」

山城角樂的玻璃幕前,曾經掛著「歡迎內進」的木牌。現在透明玻璃被一塊白布蒙上,上面貼著與學生事務處(OSA)租約完結的聲明。裡面的光影聲動,是成員與空間的道別,Fusion 外面人來人往,停駐的是少數——那麽失去山城角樂的中大,到底失去了什麽?

|簡介:角樂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角樂是由同學負責日常運作的「學生合作社」。與日常店舖相異,合作社中沒有上司和下屬關係,組織由成員共同擁有,共同營運。和一般「上莊」的慣例也不同,角樂的成員沒有所謂任期。角樂開放給公衆進入,包括同學、教職員、工友等等,都可以進入角樂休息。除了常設的二手衣物買賣之外,社區厨房開放予同學煮食,可以借用裏面的雪櫃、微波爐等。成員也會舉辦各種活動,例如社區厨房曾經舉辦素食月餅工作坊,方便同學入宿的二手物墟市,以及電影放映、讀書會等活動。

|理念:角樂推廣的另類生活

角樂收留各種二手物品,包括木桌、櫃子、書本、衣服,甚至醬汁櫃上的調味料。有些是同學 quit 宿的時候扔掉的,成員看見覺得浪費,便收集它們回來繼續使用。某個學科的 Ocamp 餘下百多罐能量飲品,飲不完的也被送到角樂,即使後來被擺放到過期,成員也「可飲盡飲」。 

為二手物賦予新的意義的背後,是角樂成員對環保理念的重視。成員 Yu 認爲重新分配資源是角樂力所能及的環保面向。「就係我哋有二手衫鋪頭、二手物,我哋覺得中大有好多資源係未被善用,所以重新分配資源就可以令到大家可以用到呢啲嘢,呢個係減少浪費嘅第一層。」

但她認爲角樂一直推廣的是另類生活,即是從透視生產的過程開始,思考其中的内涵,並且以行動實踐其中的價值,其中可以帶出環保的理念,又或對於生產背後的人,給予的關懷與尊重。她比喻一棵菜背後有陽光、空氣和泥土這些元素,透視事物背後的生產過程是由不同的人一起組成。例如在貨架上看見蔬菜背後,會想到背後有有負責運輸的工人、把貨品放到貨架裏面的超級市場員工,以及付出勞力的農夫。她這樣說:「價值唔係價錢牌寫嘅價值,而係背後有好多唔同嘅人一齊組成嘅嘢,而個啲人嘅付出,係需要被睇到」。

而這種想法,也可以凝聚社區的切入點,因為校園裡面每件事物背後都蘊藏他人的付出。Yu 的中學時期獨來獨往,參與角樂的營運後, 她開始留意一個社區裡面隱藏的細節,而非單純注視自己的生命上。角樂所凝聚的社區也不止於同學,附近的百佳姨姨,以及一起素(已經結業的素can)的飯堂姨姨,也和角樂成員的有所往來。社區的形塑畢竟是建立在點滴之間。

|共存:在角樂的素食者和非素食者

Yu 認爲另類生活的其中一個典型例子便是素食,而素食亦是角樂著重的議題。角樂提供了實踐這些環保理念的平台,例如社區厨房舉辦的活動,全都使用素食材料,除此之外,角樂亦容納不同討論,例如全素和蛋奶素的議題,而她認為這些討論,是構成另類生活的思考部分。

在角樂裡面,如何在推廣素食的同時,處理素食者和非素食者的需要,亦曾引起成員的討論。「我哋呢度有爐可以煮嘢食,咁我哋煮嘢食嘅時候係咪唔應該俾人去煮肉食,呢個都係好大嘅討論。」Yu 指出大衆或許覺得吃肉很正常,但是對於角樂裏面的某些素食者而言,他們基於環保或動物權益問題,會急切地想要推廣素食,因此會認爲不應該讓同學在社區厨房裏煮肉,但這也衍生另外一個問題。「另外一啲人會覺得,咁會唔會變咗係淨係歡迎素食嘅人入黎。咁就變左大家唔入黎嘅話,就會少咗個渠道認識素食」。

最後折衷的辦法便是,在舉辦活動的時候不包含肉食,以符合素食的理念。但同學入内自行煮食的時候,則不干預同學吃肉的選擇。要在推廣理念的同時,顧及不同人的感受,是營運這個空間的成員設置的前提。不難覺察到成員們對於社區廚房的重視,為了策劃素食月餅工作坊,Yu 甚至在前一晚準備材料至凌晨。「每一次搞社區廚房(活動)都係素食嘅。」她說:「因為我哋好想同人地講,素食都有好多唔同嘅嘢可以玩到,甜品或者係唔同文化嘅野食都係有素食」。

|現實:日常營運有達到想要的理念嗎

另類生活、關懷社區等等,都是非常理想化的生活形式,現實中角樂有沒有成功推廣這些理念?成員對此都是有所質疑的。 Yu 指:「環保可能我出去搞一個workshop,同人講要留意吓 fast fashion 背後嘅所有污染,分分鐘係有效過我喺度 set 一間冇人知嘅二手衫鋪頭」。另外便是兼顧學生身分的困難:「同埋我覺得係學校搞個空間唔係好大,係因為我地都返緊學」。

然而角樂對於成員而言,更像是一個種子,繼而在往後的人生,繼續在社會層面發展「角樂」的精神。山城角樂的成員,在中大畢業後,有人創建自己的二手物舖頭,有人建立純素潤唇膏的公司,也有人到台灣進修農業。「好有默契嘅係,大家會做返一啲呢度理念嘅嘢」她說:「唔知點解大家就會做返一啲好『角樂』嘅嘢」。而這些經驗都會反過來啟發經營角樂的他們。

不定期舉辦的活動以外,角樂這個空間的價值,便是連結成員與社區裡面的人,成員 Nat 說:「我比較喜歡的其實是角樂的日常運營。就是跟路過的人打招呼,然後讓他們進來,跟他們介紹。有時候就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人,然後開啟一個很有趣的對話。比較像是這一種,個人與個人之間的接觸。」成員 Jen 認為相較於中小學,大學有一個空間凝聚社區是非常重要的:「可能你讀中學小學咁樣,成日都會見到對方,差唔多每日都見到對方,但係大學唔係有一個固定嘅空間大家聚埋一齊,大家係一直處於一個好游離嘅狀態。對於社區凝聚黎講,有個空間係好重要。咁你就會容易啲集中班人喺度,然後就會易啲 form 到社區。」

角樂門前人來人往,但真正會走進去的同學不算多數。成員有時會笑稱角樂有一個結界。儘管門外掛著歡迎進入的門牌,本地學生很少會主動走進去,反而在外國人眼中比較受歡迎。「因為 common space 喺外國都好常見」Yu 說:「好多同學都會覺得呢個地方唔知係咩嚟」。雖然不是每個經過的同學都會留意角樂,走進去的人也未必會與裡面的成員說話。但是成員為了營造一個更加舒適、吸引人的空間,每個暑假都會重新佈置角樂,例如搬走柱後的物件,將原本安放雜物的地方開放給同學活動。

角樂作為公共空間,即使有落地玻璃和歡迎告示,仍然有不少人誤以為這裡是私人地方。「因為我哋 claim 呢度係一個公眾空間,大家都可以喺入面,但大家通常都唔入嚟,係因為大家都覺得呢度係個私人空間,係一個 Soc 房。」為改變這個印象,成員總會檢討他們逗留在角樂的時間。Yu 指出如果成員逗留太久的話,會變成私有化這個地方,但同時又要逗留足夠久的時間,才建立到社區凝聚的感覺。至於要逗留多久才能達到一個平衡,似乎沒有得到一個很好的結論,她笑稱角樂的成員都喜歡自尋煩惱。

|連結:角樂在結界以外的可能性

成員 Nat 是誤打誤撞走入角樂,然後成為固定成員的。她自幼在北京長大,本來就有參與環保的項目,例如二手塑料袋或者回收的活動。「剛剛進角樂的原因就是在門口看見一個二手塑料袋的架子」Nat 回憶當時的情況:「然後上面寫的板子讓我知道是山城角樂這個地方,在做這件事情,然後就進去大家跟講話,不知不覺就加入了這個地方。」

Nat 在 2019 年加入角樂,當時的經歷令她印象深刻。「當時大家吃住都在一起,然後每天都在一起。」她認為角樂是一個渠道,使她有勇氣探索香港:「就當時剛剛來到香港,其實當時還不會講廣東話,然後就是完全聽不懂的那一種。19 年的時候我在香港經歷的時候,山城角樂給了我勇氣去探索香港這個地方。」

「當時是一個蠻多情緒的時候」Nat 回憶起當時的經歷:「當時角樂有點像是一個物資流動站的地方,當時有人睡在 CC(崇基)操場嘛,當時角樂把所有的衣架都搬到一邊,中間的地方留給大家一起睡在那裡。早上就會把桌椅都搬出來,擺在門口,然後一起吃早餐。」

「其實我覺得在山城角樂接觸到的人,跟在網路上接觸到的人蠻不同的」Nat 說她來到香港的時候,便開始用 Facebook。她喜歡在網上和其他人爭論,雖然網上能夠某程度上達到溝通的可能,但同時也有不少用情緒講話的人,也看到不少仇恨言論。但是在角樂展開的討論令她印象深刻。角樂當時作為不少講座的舉辦場地,從不同身分角色探討局勢:「有聽到很多不同角度的意見,就發現其實大家對這些事情是有思考的。」

|相處:碰到對方的傷口 下次學會避開

「角樂入面嘅 member 都有好多有複雜嘅背景,有啲 member 都有一啲情緒上嘅困擾」成員 Jen 指出共事的時候會察覺到這些細節:「透過呢種同佢哋嘅互動,會明白大家嚟自唔同嘅背景,我要理解對方係嚟自唔同嘅環境,對佢有一種同情嘅理解。」

或許體會不幸的人更懂得安撫他人的傷痛,對此 Nat亦說:「比如說我們聊天,就會發現大家曾經的經歷,就是原生家庭可能都不是很好,或者是有童年悲慘經歷的人,反正都有過比較難過的經歷,但是大家有這樣的經歷,就成為了很會關心其他人的人。」

被問到為何角樂凝聚願意傾聽的人,Nat 說:「可能只有相同的人才會喜歡這個地方吧。有一些今年和上年加入的新成員,也覺得是山城角樂這個地方改變了他們。他們可能開始的時候是比較內斂的,但是後來看到大家的樣子,就會慢慢的改變。」不只是共事的夥伴,在漫長的相處之中,成員更認為彼此是可以信任的人,在他們的包容下可以表露自己情緒,角樂也因此成為一個不可取替的存在。Nat 更將角樂看成她在香港的家:「固定的空間有一種安全感。每天都知道有人會在那裡等你。」

|難題:經營社區的困難 收挫的地方

「有一個好特別嘅係,角樂唔係一支莊,咁啲人其實冇話我落咗莊就走,唔會有走呢樣嘢,唔會有落莊呢樣嘢」Yu 指出角樂是一個社區:「入咗呢一個社區,佢就一直會喺個社區入面」。相較起「上莊」以一年作為期限,角樂的成員沒有任期限制,沒有「捱完莊期就走」的概念。「呢種心態我覺得係同角樂嘅人『我真係想長時間經營好呢個地方』呢種心態係好唔同。」

但要經營社區總會面對不少挫折,例如應該如何照顧小白,便曾經惹來外界的批評。雖然這種挫折的背後,有時候是欠缺溝通和理解的過程。Nat 還是能夠看到摩擦帶來的好處:「其實我覺得爭論是了解一個人蠻好的辦法。是一種渠道,好像我們沒有必要把爭論看的很負面,雖然它會帶來很多壓力,但是都是山城角樂變成多姿多彩的一部分。」

|期滿:其實沒有時間好好道別 

2021 年 12 月 29 日,即是租約完結的前兩日,角樂才收到校方的通知。「最大的問題是OSA(學生事務處)的處理方法」Jen 說:「29號才通知我們31號要立刻遷出,中間的過程實在太短。」原本,角樂理解租約期限應至 2022 年 12 月 31 日,但租約上年份卻為 2021 年,OSA 回應指此為條文不清晰導致誤解,早前已向學生代表提出,但角樂質疑 OSA 有審議權,有責任及早修改條文。

成員小白亦認為 OSA 待角樂主動詢問後才通知限期是不合理的,而 OSA 的說辭是:師生管理委員會(師管委)雖已在 12 月 2日開會決定角樂不獲續約,但沒有即時通知角樂,是因為擔心在學期末通知會影響成員學業,更是令成員不解。另外,小白表示角樂一早已於 9 月遞交計劃書,但 OSA 聲稱沒有收到,也沒有與角樂聯絡, OSA 更以從「某位」學生代表口中聽說角樂不打算繼續營運為其疏忽開脫。

小白認為此事反映 OSA 接替學生會管理學生組織與空間後,學生話語權大大削弱,資訊變得不透明。由於以住師生管理委員會授權學生會管理,學生自治空間較大,現在 OSA 強調角樂與學生會合約失效,便一切推倒重來。

而且,與校方的周旋消磨極成員的意志。在和OSA溝通的過程中,成員感受到校方行事作風極為官僚,沒有走盞的餘地。就如租約在31號完結,成員希望有多兩個月時間在角樂舉辦二手物墟市散貨,但OSA告訴他們之後所有的活動都要全部暫停,不允許學生進入,故此拒絕於原址舉行墟市,要求他們將二手貨物搬至文廣。

Yu 表示角樂和文廣雖然都在本部,但實際的距離很遠,又要走一條斜路,再經素can旁邊的小路,加上手推車和貨物,一來一回使整件事情變得不切實際,校方看似給了另一個「選項」卻從不考慮實行上的困難和彈性。成員指出們每當他們想做下一步時,OSA都會將責任由一層推去另一層,然後説「等我問下老細先啦,我真係決定唔到㗎。」,又或者不斷將事情「拖得就拖」。

Yu 當日便和成員和校方高層見面,在文件和合約的文字中,嘗試理出可以爭拗的部分。然而,校方強調沒有續約一說,而是單方面通知角樂合約結束:「佢哋會話我哋依家唔係續唔續約嘅問題,係依家合約完咗喇嘛,所以就無存在續唔續約。

而至今,校方仍未能夠答覆角樂在 LG5 的空間,將來會被用作什麼用途,又或之後會否有投標的活動。Yu 說:「如果再有嘅話我哋唔介意寫多一次投標嘅 proposal。咁但係佢就係話唔知。可能佢會將呢個地方變做soc 房,都唔知,咁所以我地都 react 唔到。」然而對於校方的取態,成員表示無望。Yu 認為山城角樂作為一個「社會實驗空間」,當中的含義實在太過廣泛,校方不會允許一個這個「含糊」的空間放任給同學進行活動,因此對於投標或後續的事宜都不抱太大希望。

|未來:角樂在山城還有可能嗎?

校方不能交出一個答覆,那麼成員認為角樂的後續是如何呢?「每個人對呢件事睇法都唔同」Yu 說:「我就覺得喺呢件事上出左聲明係要俾大家留意到,其實學生係有好多可能性係度,山城角樂只係其中一個例子,佢雖然唔係你創造嘅但係隨時你可以創造出一個山城角樂出黎。但係最緊要係大家有心力去 fight 返一個咁嘅地方出黎」

在未來,角樂有可能以聚會和野餐的形式,繼續出現在中大。Nat 說:「這個大家都還是在繼續討論。但是我覺得沒有了山城角樂那個 LG5 的地方,就很難做。我蠻想要有一個固定的地方。但是我也很喜歡野餐這個的形式,覺得這種個人自發組成的活動是很重要的。」

|語音:留給這個地方的 voice message

訪:最後一個問題是,如果留一段話給角樂,你會留什麼?

Nat:「因為在那裡的時間好像已經盡可能的和它相處吧,就是如果真的要離開也沒有什麼遺憾,但是可能還是會想這個地方。16 年的時候大家可以從零開始建設這個地方,我覺得22年還是會有希望的。就是這樣。」

Yu:「希望大家都會同我一樣會記得喺度發生過嘅所有嘢,同埋會有力量,好似當初喺度搞活動咁樣,冇左個地方,都會喺中大繼續搞活動,係社會繼續搞活動。實踐自己心目中個社會係啲乜嘢。」

分享至: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