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迪

想起今年三月十七日,報架被收起的那晚,很久未一起食飯的大家終於(幾乎)齊腳。對很多這年新加入報社的今屆莊員來說,甚至是第一次同枱食飯,那晚大家在深水埗一間大排檔聚腳,剛畢業、有全職工作的上莊,下班時也來了。剛坐下,我記得自己因為不願再想「報社未來該如何走?」,便請大家當晚不要再談這件事。想當然,大家怎會忍得住,然後我也忍不住了。但總之,那晚大家說了甚麼我都忘透了,最後記得的只有兩個小總結——「因為這種落難日子,終於能夠一聚也好」和這間大排檔有點Overrated。

大家各自回家/宿舍時,兩個莊員和我坐72號巴士回中大,在車上時大家都累透,沒有太多說話。在赤泥坪下車後,那時我沒有經過太多思考,只想說出不斷縈繞自己耳邊的話,我說這間大學未來無論怎樣好、怎樣差,總之大概與學生組織再沒有一丁點關係吧。然後我又在心中獨白:我們總會忘記今晚這種感覺,將回到像單打獨鬥的狀態吧。若說收起報架當晚是今屆報社第一次齊腳食飯也不為過,我在那晚才能重新記起我們是個共同體。

想想其實那間大排檔也不算差,不過有間在油麻地的「老小店」更抵食[1],老闆會請我們飲獅威啤酒,但對我來說那小店的魅力不只是抵食,還有一些我難以名狀的美好。自從在那裏渡過幾個夜晚之後,我在別處食飯時都覺得差了些什麼。這間店是我校園生活的延伸,在這裏構築的記憶不比在中大的來得輕。

在那裡食宵夜沒有時間限制,在路邊放張摺枱擠在一隅已是個天地,接通鬧市街燈和晚空,附近的果欄工人拉著唧車往來倉庫,行人帶著狗,這是城市的某種脈搏;置身這種空間會令人同時感覺腳踏實地和浮在半空,像一場清醒夢,在那裏說的是夢話。醒來時日間的時間流轉得太快、事情的意義被賦予得很正式、骨肉分明,但像這樣半夢半醒、模棱兩可的夜晚才是我想棲息的時空。一天中恐怕只有這種時刻,我們才可以像身處電影場景般,很自然地[2]開口問出「大家想成為的人是怎樣的」這種對白,或唐突地把有趣的點子吐出來,或起行離開時下定決心做某件事;說話會夾雜大家的情感,記憶會因此留下錨點。

記得在籌備《2023迎新特刊》的出版時,我們斷斷續續有兩個禮拜的時間留在某莊員的家中一直開會、吃飯飲酒、開會、睡覺飲酒、開會、吃飯飲酒。完成出版後,檢討時有人說,這兩個禮拜浪費了太多時間,深夜時大家飲住啤酒談的計劃都要砍掉重整。但如今我看來,那兩個星期我們用在吹水、迷路的時間,沒有如我們想像般被浪費掉。

出完這年迎新,一些人走了,不一樣的人們來了。我見過曾經的莊員從游離到淡出、也有對彼此失望吵架離開,留下來和離開的都總有點委屈。我不禁倦怠,甚至對自己說「還要說話、要自我表達太累了」。新同學來了,我們經過傾莊,一起出版了《三月號》,但明明我們也已認識幾個月了,怎麼還未一齊食過飯呢(我們應該沒有小圈子吧?)。傾莊那時,對於新加入的同學,我已沒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我以為因為自己是「一個人都可盡興」的那種人,也以為報社的環境條件塑造起來的關係,無可奈何地比起朋友更像同事;也想不通我這個生活扁平的大學生的想法有甚麼價值,我沒有主動去了解加入報社的新同學抱著甚麼期望,畢竟我也不知道憑自己的文字可以做到甚麼。那期可能是我的中年危機(大學生版)在發作,那時身邊的報社朋友都已經轉換跑道或畢業了,自從幾個報社朋友都畢業的日子,我便再找不到飯腳,也可能是我當時不想找。後來我和大家談了這件事。對我來說,那段對話是今年迎新特刊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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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表達是一切的起點。如果一個人的Emo只能是喃喃自語,是自我疏離的形式,那麼請說出口吧。讓同伴豎起耳聽那些對主流價值的控訴,生活處境中的憤慨、不快、欲望、恐懼、幻想、信念的掙扎。說了出口才會意識自己是真的想要改變,也會令身邊的人切身地感受到那些所謂「議題」的重量。談天對話不是為了再確認大家互相是Like-minded的,而是讓人重新連結,我們才可以有力面對現實和想像間的鴻溝。即使只是我們在不經意間說過的話,也會反映出自己深藏的幻想和悔疚,那些話將如鋪塾的伏筆會成為在未來生活中某個片刻的解答。到時我們便會了解得自己和身邊同伴更多,也會明白這個時代和世界更多。

我現在的幻想是,畢業之後在新界鄉郊租一個帶天台的地方,在冬天叫大家隔個禮拜過來打邊爐,秋天則是在天台燒烤(雖然日後的薪金和租金定會打破我這個浪漫幻想)。也許打邊爐對從前位在范克廉樓307的報社不算難事。但現在報社沒有會室,莊員大多也沒有宿舍住,我覺得可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下層建築決定上層建築」,失去物質條件總會影響一個學生組織的凝聚力,但幸運在於我們還有在油麻地的一隅天地。

這篇不是什麼偉大的發現。只是想告訴你,我在兩年多的大學生活後才發覺那些似乎不正經的、不重要的時間,像吃飯、食宵夜、散步、開會時的過度活躍⋯⋯都是我非常重視的片段和對話(對其他人來說也可以是行山、打機、露營)。在這些時光承接大家的喜悅、Emo與想法,才能真正認識到身邊的人。

24迎新終於出版了,待下次食飯,說我們各自在生活中所得到的歷練,再談談那如何練就大家近來各自的想法吧。

我喜歡的樂團的一段歌詞——

說些甚麼吧 夜晚還長的啊

哪裏有人不迷惑不受傷

大聲控訴吧 沒什麼好顧忌的啊 

 我會為你討伐 或者陪你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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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甚麼問題最大?吃飯問題最大。甚麼力量最強?民眾聯合的力量最強。//

——〈創刊宣言〉《湘江評論》,毛澤東,一九一九。

//If you eat together, you stick together. //- “The Old Oak” (2023)

[1]:這間店在多種意義上都算是報社能延續營運的契機。

[2]:儘管我在問這類事情時的開場白是「今晚,我們的Agenda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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