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迪

2023年3月17日,《序弦》山城音樂節在新亞小百萬舉辦了。那晚,我前面有位男大學生聽住歌拿着啤酒,哭訴著自己剛剛失戀,我前後的觀眾一邊安慰他「下個更可愛」,一邊不時分飲他手中和放在地上的啤酒(我都有搭吓膊頭,但唔只係為咗啤酒)。漂CD、Album介紹、分享Playlist;有人Mosh到甩了隻鞋,然後大家大叫「邊個跌咗隻鞋!」同時繼續Mosh;臨完場朋友都上台插水了幾次,表演的樂手和主唱在演出後就落台同學生、觀眾撞成一片;完騷後很多觀眾去了光顧女工,那時我見到很多在校外睇騷時見過的熟悉面孔。

這是上屆我參與山城音樂節的回憶,一年半後我還是記得一些片段,不時回味。雖記憶朦朧,但我肯定那晚觀眾和表演者都能盡興。

今屆,大家引頸以盼的《生性》山城音樂節(下稱「山城」)會在九月二十日和聲書院LG2 Dinning Hall舉行。但想必大家都會好奇,為何這次會延遲,不像上屆在三月份的新亞小百萬舉辦?我訪問了五位今屆山城音樂節的搞手——Dennis,Wilson、Ivan、Woody、Jonathan;希望了解他們想通過舉辦山城延續的理念,在今屆籌備過程遇上的波折,還有經此一役後,對於未來的山城,中大內學生活動的思考。

山城音樂節是個學生自發組織的一夜音樂節活動,上屆搞手Wilson和今屆主席Dennis指,今屆山城承接往屆推廣本地獨立音樂的理念,籍免入場費及強調「自由定價」的形式,一方面希望吸引未接觸過香港獨立音樂演出的同學親身一試,同時讓觀眾付出自己心中感到值得、可負擔的價格支持音樂圈。

書院「揸正嚟做」——校外觀眾與觀眾紀律問題

2023山城《序弦》成功吸引到很多同學和校外觀眾的讚許,享譽香港獨立音樂圈,但可能在提供場地的新亞書院眼中卻是臭名昭彰。

至上屆2023年為止,山城仍是新亞書院屬下的學生活動,由新亞學生會提供資助。在籌備初期,搞手們希望照舊借用新亞的小百萬作今屆活動場地,但由於往屆觀眾紀律違反場地秩序的問題,遭到供應場地的新亞書院拒絕。2023年的山城搞手Wilson提到「其實上年我哋都有採取一啲措施,我有上台叫大家唔好食煙啦。都有寫一塊大牌,提醒吓大家唔好食煙啊,但始終係戶外場地,啲觀眾情緒到嘅時候好自然就⋯⋯發生咗。」

Dennis說,在申請今屆場地與院方交涉時,書院一開始便堅拒借出小百萬。書院職員提到上屆活動次日仍有煙味殘留在小百萬旁邊的人文館內[1],Ivan續說:「聽職員呢啲事以往都有,甚至其實喺19年以前已經開始累積(惡名),所以書院一向都唔太中意呢個有大量校外人嘅活動。」Dennis補充書院拒絕的其他理據是認為「呢個活動唔單止唔係搞俾新亞學生,甚至唔係主要俾中大學生,咁呢個活動憑咩係用新亞嘅資助同場地?」,而書院拒絕批出小百萬的另一點理據則是,在騷前準備樂器和設備時校音及試音造成的噪音,無可避免會影響相鄰的人文館上課和誠明館辦公,而且亦會佔用作為主要通道的小百萬。

其實新亞書院亦曾提過可以批出新亞的圓形廣場給山城,但要求須到活動當天中午才能取得停車場的使用權;但搞手判斷時間不足以搭舞台和準備音響樂器,唯有放棄。之後Dennis曾打聽過某些新亞學生活動可以提早一晚使用停車場,多少質疑書院是對山城本身的態度影響了他們的待遇。

花果飄零 曲折離奇

至此已經是23年11月,他們知難而退,為了向其他書院或部門其他場地提出申請,唯有脫離新亞屬下活動的名義,以未正式註冊團體或者搞手所屬的書院樂隊名義再申請。

首先是聯合書院,但還是遇到類似問題,最終他們多次修改,再向學生會提交計劃書後仍然不果,感覺被書院行政程序拖延,只好再轉移目標。

再來已是4月將近Exam Period的時期,Woody等人去到崇基學院的辦公室提出活動申請,他們感覺崇基學的職員對活動比較開放,只是提出了「活動的籌備工作需要有崇基樂隊的參與」一個條件,Ivan笑說「可能山城個壞名聲未去到山腳嘅書院」,但最終因為樂隊同學對加入籌備工作的意欲不大,加上人手有限而遭到拒絕。

他們同期找到學生事務處(OSA),希望趕在暑假前舉辦。當時Dennis上到辦公室,一位職員幫助他們提交租用文化廣場的申請,更在當日便盛情引導他們熟悉申請場地的電源位。Dennis回憶「職員當時甚至話我哋搞騷嗰日係禮拜日,就算嘈啲都唔洗驚。」但弔詭地,後來同一位職員口風急轉彎——「嗰日係禮拜日,所以唔Book得。」Dennis續說「咁我再改Book禮拜六;再之後係話我哋唔可以用某書院樂隊名義,因為我哋唔夠多個書院樂隊嘅人。到後來佢冇覆email,就算數唔再搵佢。」

曾在英國大學讀書,研究香港獨立音樂的音樂人類學博士學生Jonathan[2]提起在英國大學搞騷的情況,失笑地說「其實佢哋(該英國大學)好簡單嘅,佢哋想Book場搞個騷,係有個Online system去Book場嘅,咁佢哋就要牽涉一啲”Health and Safety”嘅要求,有曬一個list咁逐個剔,例如如果係場地有限制人數,咁可能就搵個糾察喺度負責數出入人數;如果太多Speaker啲聲太大,怕啲人會聾,咁就喺門口擺一大樽耳塞,攞就攞、唔攞就係個人嘅事⋯⋯咁總之剔曬所有嘢,全部要求就滿足曬,咁就已經可以搞。」

幾經波折 生性回歸

山城的戰勝歸來是反高潮的。4月底Dennis在因緣際會間去了一場「考試加油站」[3]炸雞聚會中遇見和聲學生會的柏豪,很自然地談到山城的場地困阻,適逢柏豪對香港獨立音樂亦有熱誠,便做了書院和山城搞手間的推手,而且和聲書院方亦希望有更多活動讓走讀生對書院有更多歸屬感,於是亦願意提供場地,幾乎一拍即合。最終竟然是在一餐炸雞推動下,他們回來了。

Wilson回想2023年山城的時間背景,上屆山城恰巧遇上強制口罩令剛剛撤銷[4],情況好比鬆開勒緊太久的橡筋。「再加上嗰陣20年到22年都冇搞到山城,冇前人交接啲嘢(注意事項),而我哋又對食煙問題唔敏感,冇意識到可以咁失控,(冇表明到嚴禁吸煙)導致有少少破窗效應咁,開始咗就大家都一齊食,我哋圍內都唔注重,所以呢個位其實係要認錯嘅。今年其中一個關鍵位係我哋內部應該要強硬啲」Dennis接着說「出面好多騷其實都係咁,都會話唔俾帶酒,會搜袋,Clockenflap都搜袋,我哋都係要強硬啲。」他幽了一默——「邊個食煙,就大鳩佢『我哋唯有同中大保安合作!』」

經此一役,他們將今屆2024山城活動定名為《生性》;見過鬼也會怕黑,「生性」也是希望保護山城音樂節能夠延續下去。

獨立音樂曝光

「感覺好嘈。」Woody曾問過新亞院長怎看待上屆的山城,記得當時院長第一時間的反應如是。「可能喺大部分管理層、職員眼中單純覺得呢個係製造噪音嘅活動,唔知咩嚟。」他說。相信這類印象也在反映社會大眾和獨立音樂圈之間的關係縮影。

Wilson形容推廣獨立音樂像要面對一個隔離不同類型樂迷的Bubble,難以突破。主流音樂與獨立音樂的樂迷各有各玩,主流音樂的樂迷尤其少有機會欣賞到另類的音樂。但他相信總有個突破位——「幾時人會知道獨立音樂騷嘅價值?就係當佢哋喺Live Show Feel過先知!」

「喺疫情之前, 香港八大嘅Band Soc都會各司各法搞自己嘅Anunal Performance」,AP除學生樂隊演出外,亦會邀請校外其他獨立音樂單位,「呢啲大大小小嘅騷對香港indie文化好重要,但喺疫情之後,好多學界Band Soc已青黃不接,呢個喺大學搞騷嘅角色好似交曬俾UNISON[5],另外消費習慣改變等等,咁呢件事就冇咗。」Wilson談起他所見大學獨立音樂Scene的變化。

他在思考如何讓人聽到更多音樂,想像以前的校園Band Soc文化「佢哋可以喺校園用一個較低嘅價錢俾同學睇到騷,成件事係⋯⋯比較兜踎啲,但正正係喺大學生呢個夾心階層、黃金時機先可以做到。」而現在山城能夠重新擔當這一角。上屆有不少觀眾聽到《宇宙幽靈》演出後反應很好,「原來,好多觀眾係因為山城而認識《宇宙幽靈》,然後再認識到其他音樂,知道『原來獨立音樂唔一定係轟轟轟』。」

他續說:「呢種Vibrancy係山城可以提供到,體現喺我哋嘅Line up、自由定價理念。所以山城點解咁重要?佢某種意義上免費,喺中大,一個唔係專For搞騷嘅校園搞騷,喺小百萬呢啲日常經過嘅空間,咁會接觸到多啲街客(圈外人)同埋中大學生;好多時冇聽開嘅人好難接觸到坊間有咩Indie騷嘅場地,其實係一種成本。」Jonathan亦想起上年的觀察,儘管音樂的風格多元有異,大部分觀眾亦會聽完整場騷,很少聽完某隊樂隊表演完便中途離開。這與很多校園音樂演出的狀況不同。

大學獨立音樂Scene(場景)的文藝復興 [6]

因為研究題目,負責聯絡的Jonathan本身認識不少獨立音樂圈的樂手。學生組織預算有限,一般都有學生價。Jonathan提起今年與樂隊洽談演出費用時說,「當我介紹咗我哋係山城,解釋我哋係學生組織,預算唔多;有啲樂隊當聽到係山城時說:『如果係你哋嘅話我哋其實冇所謂,最緊要大家玩得開心』。」這讓他們相信很多樂隊都很認同山城的價值。

「我同有嚟過山城音樂節嘅樂手朋友、觀眾傾偈,當佢哋知道我係同今屆山城有關,佢哋都會好直接咁話『上次嚟咗,係好撚正啊』;唔淨止個演出Line up,唔淨止個場地;唔係Hardware上,而係Software上嘅一種『正』。」Jonathan記得朋友曾說上屆山城有一種「想當年」大學Band騷一樣嘅感覺。而當年和現在的校園騷是很不同的,他形容那時”DIY”好多,而演出樂隊的風格也更加多元。

他回想有些圈中人可能原本會覺得近年大學在樂隊發展上大不如前,但來到山城就會驚喜,或者至少能感到希望,相信未來仍有年輕人會繼續走上這條獨立音樂圈的路、接這個棒,未來亦會有更多對不同音樂類型接受度高的獨立音樂樂迷;他身邊的樂手朋友總對中大有種印象——這裡有很好的文藝活力底蘊,形容那是種累積而成的”Legacy”,「要令呢啲Legacy維持、傳承到,就需要我哋呢種活動。但當然呢啲事,喺校方角度未必可以見到或理解得到。」Jonathan緩道。

結? —— Vibrancy & Legacy

我最後問起大家對現在中大的學生活動、組織的想法,而這個環境和當初自身期望的有沒有落差。

Dennis答我「原來畀我想像中好啲。我入學前以為,因為中大學生會摺咗,所以咩都冇咗。但當我入學後接觸到啲人;雖然報社(中大學生報)冇咗,但班友仲喺度,雖然狀況好頹,但至少我哋而家都俾你訪問緊。」Wilson接著說:「冇咗Title,大家仍然喺某個位置默默做嘢。」

入學時抱著中大人文精神想像的Woody說,「雖然入學前都預計氣氛會有啲差,但冇諗到會咁差。我接觸、觀察到嘅同學大多都比較個人化,好多都想快手畢業就算,可能大家目標唔同。」因為人文精神的印象,他想像中的中大人會為了集體的目標共同拋灑熱血,但Woody觀察到這樣的中大人並不多。

正在Band Soc的Ivan說自己也感到些失望:「我接觸過唔同Band Soc,發現中大大部分Band Soc成員只期望自己夾Band出騷;好少考慮搞騷同搞樂器班去幫助獨立音樂圈同服務會員。而好多其他莊都開始掛住飲酒,或者只為宿分,娛樂化咗。」

「未入山城前,我一向對『上莊』嘅印象都係比較浪漫主義、熱血,唔係期望有回報嘅事。聽大家講完先知道好多莊都唔係咁。不過我都有Observe其他莊,似乎好多莊都唔使遇上咁多麻煩,可能只係搞開sem飯同燒烤,佢哋搞Sing Con都幾順利⋯⋯年年都可以用到同一個場。當我繼續同呢班小朋友相處時,更加覺得外界嘅人對山城的印象係啱——山城的確傳承到一種對獨立音樂嘅熱情」Jonathan說。

「好多時做呢啲事係要由理念驅使,但無端端理念邊度會嚟?上莊文化嘅根本在於『過莊』,其實Freshmen都係白紙一張,好多時係當你聽同見到前人嘅說話同行動、付出,先能夠感受到呢啲理念嘅意義。大家能夠親身感受,先傳承到落去。」Wilson說。校園經過疫情數年,而且很多學生組織現在需面對更多限制,當後來者無法看見前人的腳印,不同的學生組織都遇到經驗和理念傳承的斷層。斷層之後,對「如何實踐理念」的想像少不免會消褪。

「就算好彩咁有一班人想做事,都可能會遇上好多限制,譬如搵唔到場地、資金。長遠咁睇團火總會慢慢消退,由有火變得冇咁有火。雖然我哋係可以自主決定做啲咩事,但我哋始終需要配合校方行政嘅要求先實行到。」Ivan說。今屆有莊員在籌備過程時淡出,或者大家心中都總有團火,只是沒有料到搞這場騷需要拖到延長賽。

大家都希望,大學是個「Trial and Error的安全網」、「最後的青春時刻」。在這裡也會遇上滿懷熱誠和想像的同伴,而且尚有各種資源。有些事在大學裡做,會比社會有更多空間。「正因為某種意義上,我哋擁有學生紅利,試錯嘅成本冇咁大,先容許到山城可以嘗試多啲理念嘢。如果理想地,大學行政上對學生活動足夠supportive,畀學生可以嘗試好多事,就會有好多Magic happens⋯⋯」 

「例如係上年嘅山城。」Wilson笑說。

Q:個人嚟講,大家其實點解想搞山城?

—- 1

Ivan: 希望可以幫手搞到場騷,推廣到一啲我聽開嘅Genre,亦都籍機認識我冇聽開嘅音樂類型。

—- 2

Woody:我純粹係因為啲人講大學五件事⋯⋯(大家:wtf?)Asso兩年齋認真讀書有啲苦悶,入到大學想搵啲世藝搞,搞騷呢樣都係我感興趣嘅事。平時做觀眾睇騷都可能唔少,但搞手嘅角度未試過。試吓做搞手,睇嘢會全面啲。大學生咩都試吓囉。

—- 3

Wilson:其實好純粹。係因為好玩、好聽,想自肥搞俾自己睇。會有分享慾嫁嘛?當自己感受到啲正嘅嘢——「點解?竟然冇人識嫁!?」。我亦都係因為搞山城令我人生有啲新諗法。

簡單嚟講,中大值得擁有,我因為音樂而人生變得美好!我要令其他人都感受到呢種美好!

—– 4

Dennis:我係受到Wilson影響,睇住佢上年搞山城,都聽咗好多佢嘅諗法同理念,我幾認同,所以今年就去做呢件事。

其實一開頭我係冇去傾莊嘅,猶豫要唔要去做,因為睇住佢上年做得幾辛苦,所以廢事「揦屎上身」。但後尾我覺得—如果我唔參與呢件事會後悔,我都想呢件事能夠發生。

咁嗰時因為要有新亞學生做President,我個Title就由節目部部副變咗做掛名P,其實我都知道嗰陣奶嘢,但我都想呢件事發生,咁就做囉。

(Jonathan:所以我都要讚揚你嘅,本身掛名,但其實都好initiative去同大家傾、開咗好多會,真係嘅。(大家鼓掌:好嘢) )

(Dennis: 好開心-,-) 

—- 5

Jonathan:

一嚟我要做功課,咁我要寫論文啦。其實唔知大家點諗我嘅角色?我驚我不停潑大家冷水。

(Ivan:講真,好多表演單位都係靠你畀contact,好多位你都有經驗啲同畀到意見,好似有個上莊嘅角色咁可以問。)

Jonathan:一方面我想Observe而家年輕一代搞騷時嘅構思、宣傳、溝通合作,過程背後嘅Value。不過我自己其實一直都想搞騷,以前都只試過喺屋企搞過一啲騷同做過協助嘅角色,但未真正試過做籌備Band騷嘅決策角色。因為我哋音樂人類學嘅研究方法”Participant observation”,而家我就又participate又有Observe。

另外我都有嚟上屆山城,我喺外國讀U,對於以前冇經歷過嘅大學獨立音樂scene嘅reputation都有種憧憬 。所以想透過籌備山城,體驗一次喺呢個時代搞大學scene嘅騷。亦都想俾到一個觀眾、表演樂隊,同佢地(山城搞手)好嘅exper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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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編按:「大家記得唔好食煙隊草啊,抽煙BAD!」

[2]:Jonathan亦有經營一個叫做「講indie」的Podcast,簡介是「一班對香港indie有興趣嘅學者用人話講嘢。」

[3]:「考試加油站」是由和聲學生會舉行的一個Exam Period打氣活動,派炸雞「每人限取兩件」。

[4]:強制口罩令於2023年3月1日撤銷。

[5]:UNISON是一個會在香港大專舉辦獨立音樂節巡演的團體、機構。

[6]:獨立音樂Scene指由表演者、場地供應者、觀眾、騷搞手等分享共同音樂品味的持分者組成的共同體的獨立音樂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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