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不學巫術

三月十九日早上,我在宿舍被鬧鐘叫醒。簡單地梳洗、更衣、吃早餐後,我便去上課了。上課期間,我感覺到手邊的電話不尋常地震個不停,心想「我應該冇咁多朋友搵我」,便好奇地拿起了電話,驚見有位報社的友好通風報訊,說聽聞校方要沒收報架。當時的課堂還剩下十幾分鐘,我心想「既然係『聽聞』要沒收,即係仲未沒收喇, 落堂先才再去睇睇」,於是便放下電話。直至其中一個成員傳出一段追逐正被搬走的報架的影片,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我奪門而出,向最近的報架跑去。當天我忘記繫皮帶,要邊跑邊提着褲頭,十分狼狽。事後得知當時在校的成員大多都慢條斯理,正在吃飯的依然吃飯,剛睡醒躺在床上看電話的依然看電話, 待看見那段影片後,才去跟進情況。或許我們都低估了校方的執行能力。

報架被沒收,我們愴惶追趕。原本只是用來分發刊物的報架好像忽然多了重象徵意義,亦成了我們的寄託。究竟,我們在追求什麼? 

我想認真傾偈!! 

Hazel 讀的是人文學科。或許是因為受到大眾媒體所呈現的大學生形象耳濡目染,在入讀大學前一直幻想大學中有着不少關心社會、平日會熱烈討論時政的人,而它所選的學科尤甚。想當然地,這種天真的「人文精神」幻想在迎新營中就已經被打破。又礙於學科性質,所學和「關心社會」總是有段距離。系內同儕之間固然會有認真的討論,但主要集中在學科內部問題,時事社政甚少被提及。逐漸地,Hazel 對世事的觸覺變得遲鈍,偏離了心目中的自己和大學生活。

讀了兩年大學後,Hazel 終於受不了這種離地的大學生活,選擇背上一個「報社成員」的身份標籤,鞭策自己緊貼時事,了解世界正在發生的事。他不只希望自己能走下象牙塔,更希望能透過出版,吸引同學走下各自的象牙塔。對它來說,報社是一個可以讓人不流於社交媒體上的口號式發言和互相漫罵的情感宣洩, 靜下心來認真討論時事社政的地方。

比起以前,現在中大能聚集同學一起討論的地方很少。Kay 認為報社是一個很獨特的平台, 「大家一齊聚咗傾咁多嘢,會思考,會生產到自己嘅結論出嚟。」這種討論不止發生在我們內部的稿題會中,也出現在報社的活動中。大部分莊的傾莊純粹是為了成莊。報社的傾莊卻是為了「傾」本身,每次都討論不同社會議題。對不同議題的討論,在現在中大的學生組織,甚至坊間的公民團體中似乎亦不多。逐漸害怕寫文的Kay 說自己想多舉辦校史團、放映會等活動,讓大家認識不同議題,然後不斷鼓勵大家討論,厲害點的說法就是「重燃議政氣氛」。

我哋唔係專業記者,我哋唔需要中立~ 

作為新傳學生的Agnes 坦言最初想加入報社多少是被虛榮心驅使,但同時也希望在此彌補某種缺失。他在課程要求下參與了系內由學生主導的刊物的出版工作。「一個專業記者所寫嘅每一隻字都要根據受訪者所講嘅內容,唔可以加入自己嘅意見。」正在接受專業記者訓練的他自然也受此規矩束縛。「但我有時其實好有意見,如果呢啲意見受訪者講唔出,我就點都寫唔到。」「譬如加學費,可能我問好多學生、好多大學教職員, 都唔會有人好大聲咁講呢件事唔合理。」這令他在系內寫的報導和他想寫的文章之間總存在着一段落差。

Agnes 認為大學社區報和其他傳媒很不同,他可以在這裏寫他想寫的文章。一段前人留下的報社介紹開宗明義地指出報社「拒絕以客觀中立為名, 掩蓋媒體自身的立場。」況且,加入報社的同學來自不同學科,當然大多未受過記者訓練,沒有將「中立」奉為信條。

另一位成員如沁有次和朋友分享自己在報社寫的文章,對方聽畢對他說:「你既然喺報社入面, 咁你梗係要寫啲尖銳嘅嘢。」原來在外人眼中,報社一直以來都有着嚴厲針砭時弊的形象。他事後對我們自嘲般說道:「我哋咁保守做咩!?」報社的文章大多都帶有作者自己的價值判斷,或許更滲透着入世未深的狂妄。但既然我們還未被社會磨平稜角,當然要趁青春大放厥詞! 

我要自主!! 

如沁在入讀中大前早已聽聞過中大學生報,知道這是一個由學生自主編輯出版、存在了超過半世紀的媒體,因而萌生出「入去沾下光」的想法。可惜中大學生報已收皮,只好加入大學社區報。

如沁讀的是數學。他說讀數學有種被老師將知識灌進自己腦袋中的感覺,自己則機械式照單全收。當中並沒有他的想法,好像沒什麼意義。他想找機會表現自己的努力,自主地成就一件事。而報社就是一個可以將他的想法發表出來而且被人看到的平台。「我唔知道嗰篇通識嘅文寫得好唔好,但至少係我會感到自豪嘅作品。」

報社一直沿用集體編輯制,每位成員的話語權都是平等的,沒有人的意見可以凌駕他人。當有人有想寫的稿題時,他需要說服其他成員他的稿題值得被寫。說服他人的同時也是在說服自己。藉此,我們的自主得以顯現,亦確保了最終成品是自己的。此外,報社拒絕投票式民主,多數派亦要以道理說服少數派,找出分歧的理由,而非以票數壓死他們。重視討論和共識的代價是極長的會議時間,但這是尊重所有人意見所必然帶來的陣痛。而這種民主共議的嘗試亦是報社的可貴之處。

我想陪你游苦海~ 

有人在報社是為了成就自我,也有人是為了「共渡時艱」。當被問到「點解你自己會留喺報社」時,Mandy 回答道:「我真係答唔到,如果我已經諗通答到,可能我就已經走咗……我覺得我冇責任心,我最怕嘅就係責任。」

Mandy 回憶起他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事時,很多時候也未至於覺得那件事非做不可,而只是在做那件事的人剛好是他認識的、欣賞的, 就自然地不想要他們獨力支撐。「我唔係一個有能力『擔大旗』嘅人,但如果有人係跌咗落苦海嘅話,我都一定係會跳落海陪大家。」

我相信文字嘅力量!! 

Mandy 曾經問Hazel:「你相信文字嘅力量嗎?」點頭好像很中二病,搖頭又好像潑對方冷水, Hazel 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如今回想起來, 它覺得決定留在報社的同學應該多少也相信「文字嘅力量」,相信自己的文章可以改變些什麼。

Agnes 有些東西想要改變,有些議題想要推動別人關注。自問沒有能力擔任學生會成員的他相信一個不隸屬於書院的報社會有更大影響力,可以助他達成目標。他說:「我好天真,我真係期望學費呢篇文可以發揮啲作用。」然後又激動地說道:「我哋成個中大都冇咩人討論加學費,到底發生咩事?我真係好唔能夠理解……以前嘅學生會一定會屌到飛起。」

部份成員帶着「我唔講就冇人講」的自覺選題和寫文,又覺得「報社嘅身位好獨立,我們依家唔喺建制入面,但又可以推動校政嘅改變。」這或許自視過高, 但「要令世界變得更好」的責任感無疑是報社得以苟延殘喘的動力之一。

我唔想報社死喺自己手上orz 

Kay 在加入報社後,翻閱了報社前人留下的文字,得知了報社的前世今生,對前人關心社會的態度和認真討論時事社政的文化深感認同。他堅定地說:「無論之後嘅人點都好, 我覺得呢件事值得保持落去。」如沁是個樂觀主義者,相信中大學生報始終會歸位,希望自己可以在這個空窗期中倣效其角色。

記得我初次來到報社傾莊時,前輩跟我們說報社的傳統是對抗商業掛帥的論述,是關心基層弱勢,是左翼。如今反思,這或許沒錯,但似乎太籠統。歸根究底作為一個由學生組成、流動性極高的學生組織,報社是由當刻的成員一同塑造定,不應僅僅被某一種傳統框着。但上文提及的價值,一定是所有曾決定留在報社的同學所珍重,並希望傳承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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